沈徹聞從沒見過這樣的周賀丹。
不是平日裡那個,如同戴了面具一般,表面上對誰都和善溫柔,其實冷漠疏離,永遠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周賀丹。
眼前的周賀丹如此脆弱,仿佛三伏天從冰窖裡拿出的一塊冰,輕輕一碰便會碎裂出無數道紋。
沈徹聞甚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恐懼與依賴。
沈徹聞腦海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眼前這個周賀丹,才是屬于沈子鳴的周賀丹,一個不戴面具,不加掩飾的周賀丹。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請太醫怎麼能行?”沈徹聞問。
打死半個月前的沈徹聞都不會想到,半月後的自己竟會對着周賀丹說出來關心的話。
疼痛似乎較方才減輕了許多,周賀丹終于能開口說出整句的話:“我沒事,隔幾天都會這樣一遭,早習慣了。隻是今天在殡宮累着了,所以才格外疼些,勞煩你挂心。”
這個回答,溫柔、懂事、體貼,沈徹聞無力地想,那個戴着面具的周賀丹又回來了。
周賀丹還抓着他的手,沈徹聞卻想掙脫開了。
可他沒有料到,下一刻周賀丹突然變了個語氣,聲音裡帶上了哭腔:“但是我好害怕,子鳴,我好害怕。”
沈徹聞看着手臂上周賀丹因過分用力而泛白的手,不知道為何冒出了慌亂。
他跪坐到床邊,問周賀丹:“你怕什麼呢?”
周賀丹的眼淚覆蓋了汗珠,像春天的雨一樣落下來:“我怕這個孩子保不住……我,我不想失去它。”
沈徹聞心中好像被猛地一紮,另一隻手握住周賀丹的手背,用了些力氣。
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周賀丹,擔心自己一張嘴會說出不合時宜的話。
而單純的安慰又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沈徹聞從沒發現自己竟會如此笨口拙舌。
在沈徹聞沒能給出回應的空隙裡,周賀丹突然撐起了身子,靠近沈徹聞嗚咽着請求道:“子鳴,抱抱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如今親朋散盡,連四皇子都與自己有了嫌隙,十年前的故人,除了沈天星,能信任的似乎隻剩了周賀丹一個。
沈徹聞自诩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立場拒絕周賀丹的懇請。
“别怕,沒事的。”沈徹聞耐下性子,将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輕輕摟住了周賀丹,“你會好好的,我們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沈徹聞想了想又補充安慰道:“另一個我在十年前,他知道你的身體情況,肯定要想辦法找大夫提前給你醫治,不要擔心,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身子就好了。”
第一次在意識清醒地狀态下與周賀丹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氣氛甚至如此暧昧,沈徹聞渾身都不自在。
周賀丹卻仍不知足似的,變本加厲,松開了握住沈徹聞小臂的手,用力回抱住沈徹聞,将頭埋入他的脖頸,不斷地啜泣。
“我好害怕……自從你在邊疆出事的消息傳來以後,我每天每夜都睡不着,肚子也大了起來,很難熬……你不在,我好痛苦。”
周賀丹的鼻息撲打在沈徹聞的脖頸,伴着啜泣的講話聲每響起一次,都讓沈徹聞胸膛内感到一陣震顫。
心跳變得有力,自己也開始變得奇怪。
沈徹聞此刻沒辦法推開周賀丹,隻能任由着奇怪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至靈魂深處。
周賀丹仍在邊哭邊宣洩着情緒。
“發現你還活着,我原本很驚喜,沒想到你卻突然這麼冷漠,還說了那麼多傷人的話。”
沈徹聞僵硬地回應道:“對不起,我隻是一時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竟背叛二皇子另娶他人,更不能接受這個“他人”竟是那個跟自己搶二皇子勝出的人。
“你一直讨厭我對不對?”周賀丹問,“因為先帝?”
“不是。”沈徹聞說。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反駁什麼,畢竟他确實是讨厭周賀丹的,但否認比思考更早一步占據上風,脫口而出。
索性謊言已經出口,沈徹聞便繼續欺騙道:“不讨厭你。”
再多的謊話他也講不出來了。
對周賀丹,沈徹聞未見其人的時候就已經帶上了足夠偏見。
他最生氣的時候,甚至想見到周賀丹後直接一劍殺了他。都是他,讓書音背叛了自己,讓自己淪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但沈徹聞到底還是怕和樂書音徹底離心,終歸沒有對周賀丹做什麼。
他讨厭周賀丹那張容色傾城的臉,覺得刺眼刺心,讨厭周賀丹巧言令色的模樣,覺得他心中藏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背後來上一刀。
當然沈徹聞最讨厭的,還是周賀丹那副事不關己的态度。讨厭他在被自己羞辱時依然笑着附和,令自己如同跳梁小醜,醜态無所遁形。
“我真的,從來沒有讨厭過你。”沈徹聞撫摸着周賀丹披散下來的長發,講話的時候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顫。
周賀丹擡起頭,常年病痛的折磨讓他眼窩深陷,顴骨顯得有些突出,卻依舊如同沈徹聞記憶中那般美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