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賀丹次日就給沈徹聞安排了一個新身份——沈徹聞堂姐家的小孩,也就是沈徹聞本人的外甥。
一來外甥像舅,本身就能解釋兩人過分相似的五官。二來沈徹聞的葬禮剛過,有長久不聯系的親戚借機投奔也算合理。
三來……保全了沈老王爺的名聲,不至于死了小二十年還突然冒出來一個私生子,惹得京城裡頭議論紛紛。
反正沈家堂姐嫁去了北疆,一家山高皇帝遠,一時半會不怕露餡。
沈徹聞搬去了沈天星的院子,對外宣稱是跟着沈天星學規矩,日後接管府衛調度工作。
待到王府内瑣事忙完,沈徹聞在王府内混了個熟臉,周賀丹終于提出了一起進宮。
“過會進宮後,你跟在沈天星後面,不要擡頭,防止有人起疑心。”周賀丹交代道。
沈徹聞哼了一聲,心說這皇城内外,前朝後宮,哪處是小爺沒胡鬧過的地方,還用你來教我規矩?
可沈徹聞看着周賀丹上前給阍人遞牌子的背影,眼神不經意掃到暖陽下蒙塵的琉璃瓦片,才忽然想起來,現在已經是十年後。
龍椅上的人換了又換,皇城再不是從前的皇城。
沈徹聞難得沒再開口怼周賀丹,跟在沈天星身後,乖順地沒有說一句話。
他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目光最終落在周賀丹挺直的脊背上。
因是入宮,周賀丹脫了孝服,仍是一身素白,像抹不合時宜的落雪,在夏日明媚的陽光裡格外刺眼。
周賀丹進宮後先去拜見了小皇帝。
小皇帝才五歲,在禦書房裡根本待不住,折子更是完全不會看,得空了便拉着幾個老太監玩貓追耗子的遊戲。
周賀丹在禦書房撲了個空,就隻能再找,沒想到剛拐過門,小皇帝就冒冒失失出現在了長街上。
周賀丹來不及行禮,眼瞧着被撞上,沈徹聞手比腦子反應快,喊着“陛下小心”,單膝跪地抱住小皇帝,把周賀丹擋在了身後。
周賀丹驚魂未定,手掌護住小腹。沈徹聞根本不敢想,方才他若真被小皇帝撞上,會有什麼後果。
萬幸小皇帝性子好,沒責怪沈徹聞對自己的無禮行徑,或者說壓根沒把沈徹聞當成個人去注意,恭恭敬敬地給周賀丹行禮,叫了聲“老師”。
周賀丹朝他行了臣子禮,朝幾個太監說道:“眼瞧着天熱起來了,你們别縱着陛下玩耍,中了暑氣不是鬧着玩的。”
太監們連連應和,小皇帝敷衍地應了,然後故作成熟地說:“王叔那邊的事眼瞧着差不多了,逝者已逝,老師不要太傷心才是。”
“陛下挂心了。下葬那日多虧陛下親自派人路祭,才在明面上平息了王爺是亂臣賊子的議論,微臣感懷天恩,實在無以為報。”周賀丹說。
他語氣淡淡的,聽起來像哄小孩一樣。
沈徹聞不喜歡這副模樣的周賀丹,覺得他假,像個人偶,沒有自己的脾性。
但小皇帝對此确實受用,高興地點點頭:“王叔對我也很好嘛,應該做的。”
周賀丹語氣突然一變:“微臣告假這些天,陛下的功課有按時做嗎?該念的書也全都念了?”
小皇帝眉頭瞬間緊緊皺在一起,滿臉不情願:“我……王叔薨逝,我也傷心的呀,功課難保沒有耽擱。”
周賀丹搖搖頭:“陛下還是留心着些,若是等安王回來考校,陛下答不出來,微臣可沒辦法替陛下求情。”
提到安王,小皇帝瞬間沒了氣焰,手指攪在一起,慌張的神情溢于言表:“我這就去寫,老師别跟叔父說。”
周賀丹微笑着點頭:“陛下去禦書房,微臣去給先帝上柱香,之後就出宮了。”
小皇帝已經被周賀丹唬住,生怕安王回來真檢查自己功課,壓根顧不上周賀丹要做什麼,胡亂點頭讓他随意,之後帶着太監侍衛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沈徹聞跪在地上,看戲一樣旁觀着這君臣二人的對話,心底不由對大燕的未來感到了一絲從未有過的迷茫。
大燕建國不過二十多年,雖看似一片向榮,内裡卻是内憂外患風雨飄搖。這樣一個資質、天賦都平平無奇的無知幼童,真能掌控好這個國家?
屬實荒謬。
長街恢複平靜後,沈徹聞才從剛剛單膝跪地的姿勢起身,拍了拍沾土的褲子,活動了幾下膝蓋才問道:“安王是誰?”
“就是三殿下。子鳴遇刺後,他趕往邊疆平息動蕩,如今還沒回來。”周賀丹說。
往前走了幾步,沈徹聞實在沒忍住,問道:“小皇帝真不是你給書音生的?”
“慎言。”周賀丹深吸了口氣,臉上始終挂着笑意,“陛下是先帝過繼的孩子,生父是安王。”
沈徹聞也跟着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