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着落寞極了,沈徹聞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周賀丹,但是自己現在确實跟他沒什麼感情基礎,全是感情矛盾,實在說不出來什麼好聽的。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咱們慢慢說吧,”周賀丹也不在意沈徹聞的回應,自顧自地坐到小榻上,拿手按了按後腰,“不介意我坐着吧?懷着孩子呢,身上總是累得厲害,原本身子就不大好,要是失禮了,王爺見諒。”
他臉色确實蒼白得不正常,剛剛在靈堂裡也總是咳。
沈徹聞自己也找了個小凳坐下,糾結了一下,還是先問出了一個自己已經基本知道的問題:“咱們兩個現在是什麼關系?”
“你說呢?”周賀丹顯然是在嫌他明知故問,“阿南你不認了,肚子裡的這個也不打算認了?”
“但我明明是跟二殿下有婚約的,怎麼會變成了你……”沈徹聞還是難以接受。
“當然是你親自去求陛下改的婚約,陛下向來疼你,見你堅持,自然答應了。”
“不可能,你在騙我!”沈徹聞完全無法相信周賀丹的說辭,不信自己會主動放棄二皇子跟他成親。
那可是二皇子,永遠芝蘭玉樹閑雲野鶴的二殿下,沈徹聞等了十九年的二殿下。
從懂事起,沈徹聞就被告知以後會和二皇子樂書音成親。
他曾反反複複描摹過自己與書音的未來。
書音喜歡山水,他們便遠離京都,隐居終南。
要生一雙兒女,男孩要像書音一樣飽讀詩書,女孩沈徹聞要親自教她習武。他們會擁有幸福的人生。
今天之前,他從沒想過未來會有别的可能。
然而十年的光陰被突兀地壓縮,擺在了他的面前,光陰的盡頭卻沒有樂書音,隻剩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周賀丹。
他怎能甘心?
沈徹聞再存不住氣,起身拉住周賀丹的小臂:“走,你跟我進宮,我要面聖,我們當面對質。”
周賀丹坐在那裡,微微仰着頭,看向紅着眼圈的沈徹聞,依然用着他一貫溫和的腔調,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是王爺,陛下早都駕崩了。”
沈徹聞瞪大了雙眼,徹底感覺到了一陣無力:“那二殿下呢?樂書音呢!”
“二殿下……不,已經是先帝了。”提到二皇子,周賀丹才終于再次有了情緒的波動,“先帝也已經駕崩,如今的陛下,不過五歲。”
“書,書音登基了?不可能,那太子呢?”沈徹聞感覺自己身上不受控地抖動,仿佛周賀丹一句話就把他拉入了冰河。
“太子,天授十七年謀逆,被囚于東宮,天授十八年除夕夜薨逝。”
沈徹聞松開了周賀丹的小臂,踉跄了一下,而後頹然地跪倒在了地上。
此時此刻,對沈徹聞而言,崩塌的已經不是他曾在腦海中構建的、他與二皇子的虛幻愛戀,而是他全部世界。
一個親朋散盡,物是人非的未來。
一個連他最恐怖的夢魇中,都不敢設想的未來!
沈徹聞再說不出話,隻不斷呢喃着“不可能”。
太子哥哥不可能謀逆,書音也不可能如此短壽。
都是假的,假的!
“你騙我,周賀丹你在騙我!”沈徹聞顫抖着雙手從地上爬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騙我。我早知道你是個卑鄙小人,一切都是你的謊言……”
他現在就要去東宮,太子哥哥還在等他下棋,書音說不定也在,還會打趣問他為什麼來晚了。
對了,還有給老四捎的荔枝,他還沒拿呢。
他得進宮,他不能呆在這兒了。
“站住!”周賀丹捂着肚子從小榻上起身,對着沈徹聞大聲喊道,“這座院子已經被我封鎖,你哪都去不了了。”
沈徹聞回頭,他眼圈發紅,眼裡全是血絲,如同一頭被逼近絕路的狼。
“沈徹聞,今天靈堂上的事你也聽見了,沒聽明白嗎?現在滿朝堂都覺得是你謀害了先帝,你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你平亂死在邊疆是罪有應得老天開眼!”
周賀丹五指抓緊小腹,慢慢卷縮起身子,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他猛烈地咳了幾聲,而後沙啞着嗓子說道:“你現在出現在京城,不出一個時辰就會被他們生吞活剝,死無葬身之地……
“你難道,就不想查清真相,給先帝報仇了嗎?”
沈徹聞仿佛被當頭棒喝一般,如夢初醒。
萬一……萬一周賀丹說的都是真的,書音不能白死了,太子也不能白死了啊……
“我能相信你嗎?周賀丹。我能嗎?”沈徹聞茫然地站在那裡,他好像一生都沒有如同此刻一般孤獨過。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天地悠悠,隻有他一個不合時宜的孤魂野鬼,飄蕩在了這個面目全非的世界。
可他就算想流淚,都不知該朝着誰去流。
“先帝對我恩重如山……”周賀丹搖搖晃晃地起身,轉頭面對沈徹聞。
“可我還是不信你。”沈徹聞不想面對周賀丹,轉身看着黑漆漆的門外說道。他這會稍稍冷靜下來了,頭腦也清醒許多。
說到底,周賀丹從來不是他的盟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可誰知道這些話裡,有沒有摻假?
“沒關系。”周賀丹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走到沈徹聞身邊,他幹脆利落地抄起桌上的瓷瓶擺件,直接砸在了沈徹聞頭上。
沈徹聞完全沒有想到周賀丹會突然襲擊自己,來不及反抗就暈了過去。
周賀丹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沈徹聞,輕聲說:“我會把你關到信我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