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默司一時愣住,目光落在阿缇琉絲臉上,刻着玫瑰的湯匙盛了半勺濃湯,終究還是沒被他送到唇邊。
這家餐廳位于海邊,名為“世界盡頭”。
此時此刻,玫瑰金的落日餘晖大片傾瀉在平靜溫柔的芙達爾海面上,光束經過海面與落地窗的折射,落在阿缇琉絲面容上時顯得格外缱绻。
他正微微低頭拿着刀叉,柔和的餘晖落在他的半張面容上,沒能攀過高挺的鼻梁去到另一側。他微微翹起唇角,一側面容因為溫柔的落日暫隐鋒芒,另一側卻依舊漠然。
就像落日下海平面兩側的冰山,一側塗滿慵懶溫暖的色彩,另一側卻保持終年不化的冰冷。
柔和、堅韌、整肅、鮮活……甚至是可愛可憐,全都是謝默司眼前的阿缇琉絲。
謝默司心裡突然砰的一聲開出一束馥郁芬芳的月下香。
他用餐巾輕拭唇角,掩飾性地啜飲一口酒,平複一下心緒道:“下個月9号如何?軍部這月的休假應該已經結束了。”
阿缇琉絲回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
用餐結束後,謝默司看着漆黑的夜空,沉吟了一下,笑道:“按照慣例,我是不是應該送你回去?”
他得到一個略顯無奈的回複——“感謝你的好心,但是我的飛行器就停在第二層……”
“但是我喝了很多酒。”謝默司立即接上,“沒法開飛行器。”
他深灰色的眼睛裡浮上笑意,竟然直接握住阿缇琉絲的手,說:“……這裡的酒後勁太大了,我感覺有些暈,你看,我的手都是熱的。”
他察覺到阿缇琉絲若有若無的縱容,似乎允許他比别的蟲族更加靠近,于是便抓緊這絲機會得寸進尺。
阿缇琉絲心想,要是不熱才麻煩了。他慢條斯理地掙開謝默司的手,理了理袖口:“有自動駕駛模式。”
“系統在升級。”
“……那麼,”漆黑的飛行器呈流線型,随着推進器裹挾而來的狂風從天而降,尾部發出低沉的轟響,艙門如同蝶翼般向兩側自動升起,阿缇琉絲坐上後座,雙手自然交疊放于腿上,向謝默司勾唇笑道,“請和我共賞安提戈涅的夜空。”
安提戈涅是首都星的中心城市,也被稱為帝國的心髒。
它的落日是斯堤克斯七大傳說之一,隻可惜現在已是夜晚。無數的星辰閃耀着光輝,紫色的雲層沉澱在深藍的天空中,仿佛油畫上凝固的色塊。
自動駕駛模式下,飛行器行駛在城市的高空,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渺茫。
阿缇琉絲靠在柔軟的真皮座位上,微微阖上眼皮。
旁邊的謝默司則不動聲色地給這家餐廳差評:
“難吃,别來。[嘔吐]”
他沉思了片刻,追評:
“名字還可以。[托腮]”
世界盡頭。
也算是和那個小伯爵一起去過世界盡頭了。
最後謝默司把阿缇琉絲送到宿舍樓下,在這之後他會回家或者是療養院,以他的軍銜,自然不用像阿缇琉絲一樣住在宿舍。
他站在漫天星辰下,對阿缇琉絲說:“你喝了點酒,回去早點休息。”
後者則是報以一笑。
謝默司站在原地,帶着寒意的微風拂過他的面頰,幾縷發絲從額角垂落,這個外表總是呈現出無懈可擊的英俊成熟、内裡卻冷漠随性的雌蟲,仿佛在此刻出現裂痕,不再虛假的穩重溫和。
冬日即将來臨。
他看着阿缇琉絲背對着自己所處的黑暗,走向燈火通明的建築,心中忽然一恸,這種心情突然如此強烈以至于他不得不叫住對方:“阿摩。”
阿缇琉絲不明所以地回頭,倒也沒有糾結謝默司的稱呼。
他回頭便看到謝默司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趨于靜默,似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高大成熟的雌蟲見他回頭,笑着解釋道:“别忘了吃醒酒片,沒有的話,我安排人送過來。”
搖頭表示拒絕,阿缇琉絲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那溫柔可親的一面再次顯露:“祝你好夢。”
其實不是的。
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謝默司看着阿缇琉絲逐漸遠去的背影,詫異于心中無故出現的哀傷。
本要脫口而出的,是一句不知從何而來的“對不起。”
他似乎曾對眼前的小雄蟲失約,所以總有愧怍浮現心頭,總有不忍幹擾他的情緒。
似乎靠近這個年輕雄蟲就會令他反常,可自己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抽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