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能喝酒,人都說是酒補氣,喝了酒才長壽。
八十歲還能吃肉,就說是肉補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宰了雞鴨羊肉烹給家人吃。
蘇靜蘅眼睛眯成一條縫,心說這是命,和酒肉有什麼關系呢?有人年少愛喝酒,仍逃不了早亡的命,有人天天吃肉,身子也沒見的有多好。
老頭子年近八十還有力氣守磨坊,同村裡的小孩說笑,多喝兩口酒暖暖身子隻是錦上添花,命裡該活到多少就是多少歲,這是他有福氣。
一口酒過嗓子,辣得她眉毛皺成一團,昌老伯見狀哈哈笑道:“我這酒不一般吧?和外邊那些摻水的酒不一樣!小丫頭喝不了就不要喝了,把你喝壞了那就不好了。”
“沒聽過有人喝酒喝壞的。”
“那是你年紀輕沒見過,有些不知輕重的人喝起酒來沒完沒了,喝醉了酒人在夢裡就睡沒了,什麼樣的身子喝什麼樣的酒,就算當個酒鬼自己心裡也要有數,你既受不了,那就嘗兩口過過瘾,不要喝太多。”
蘇靜蘅還是将剩下的酒都喝光了,昌老伯佩服她道:“你性子倒也是烈,偏要喝光,待會兒肯定頭暈,我這裡沒有拐杖,幸虧你帶了人來,有人能攙着你回家。”
蘇靜蘅雙手握拳貼貼臉,趁着酒氣還沒徹底上頭,指着屋裡擺放着的各式各樣的物品問:“爺爺屋子裡好多東西,是自己做的嗎?鬥笠、風筝……怎麼還有撥浪鼓?”
昌老伯說:“丫頭說笑了,村裡人托我叫賣,都是從前有用往後沒用的東西,若有外村人來磨坊,問問他們要不要,比放在家裡吃灰的好。”
“能賣出去嗎?”
“能。這是個方丈小市,有人來就有人買,自家用過的東西不值多少錢,逢有緣人需要,拿幾塊銅闆就能換,一家子賣出去多少錢,我抽五厘當報酬,一年掙不了多少錢,權當為村裡人做好事。”
“這樣——”
蘇靜蘅低眉不知在想什麼,
昌老伯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問:“你有東西要托我賣?”
蘇靜蘅道:“今日沒有,明日沒有,後日也未必有。”
“那大後日就有了。”昌老伯道,“有什麼不用的盡管拿來,我這有的是地方放,五厘當報酬,攢夠一塊銅闆交付。”
“若攢不夠呢?”
“攢不夠那就作罷,一個銅闆何必計較?”
蘇靜蘅笑了笑,問:“爺爺到如今收了多少個銅闆了?”
昌老伯掰掰手指,算了一遍說:“十幾個。”
他覺得很不錯了。
各家隻把沒用的東西拿出來賣,關乎生計的手藝向來都是自己到市上賣,他能攢十幾文十分不容易,這些錢他也沒打算花,隻收着每天拿出來瞧瞧就十分高興。
昌老伯将這些年幫村裡人賣東西攢下的錢拿出來給她看,一根繩子挂着十幾個銅闆,新的舊的都有,舊些銅闆上的字已經有些磨損,嵌了灰塵在其中,新的還算光亮,蘇靜蘅好心說:“我替爺爺打個絡子吧,串起來給您當吉祥物。”
“那好!就挂在窗戶邊上,我日日瞧着心裡也歡喜。”
昌老伯對蘇靜蘅越發喜歡,幹脆分了半壺酒給她,叫她喝完了再來拿。
蘇靜蘅将酒收下,又與他聊了會家常,便同元渺和豆子回村裡,晌午村子裡人多起來,出去幹活的這時候都歸家燒飯休息,路過三井婆婆家,元渺跑過去問良月姑娘回沒回來,得到的回答仍然是沒有,她有些失望,三井婆婆沖蘇靜蘅招招手,竟請她進屋,拿出個陶罐給她。
她仍沒說什麼話,東西塞到蘇靜蘅手裡才說:“新鮮的,拿回去吃吧,年紀大了旁的做不了,幸虧手腳還能動,做些醬菜倒是還行,我孫女最喜歡吃這口,你若是喜歡,日後常來村子裡,家裡多的是,你盡管拿。”
蘇靜蘅捧着陶罐連聲道謝,打開罐子撲面而來的醬香。
既得了酒,又拿了醬,一時之間分不清是酒氣上頭,還是高興到頭昏,隻覺得腳下飄飄然,又說些好話,同元渺分開,便忍不住蹦跳着從村裡往家裡跑去。
甯知序叉腰站在門口等她歸家,剛想若是再不來人,就去村裡薅她回家,誰料念罷沒多久就看見草叢裡一個人影高蹿,手裡舉着兩個罐子又跳又轉圈,往他這裡奔跑過來,不用想便知道是她。
人走近了,上前問:“什麼事這麼開心?交了新朋友,還是路上撿到銀子了?”
蘇靜蘅滿面酡紅,一手拿酒,一手拿醬,捧到他面前嘿嘿笑着,說:“既交了朋友,又撿到銀子了!看,村裡昌爺爺給我的酒,還有三井婆婆給我醬,都是好東西!”
酒氣醬香纏繞,甯知序貼近她聞聞:“你到别人家喝酒了?味這麼重,喝了不少?”
“不多,隻幾口而已,就是酒烈,我現在頭有些暈,不過沒什麼事,緩一會兒就好了。”
甯知序無奈歎氣,道:“下次不許這樣跑到旁人家喝酒,至少提前跟我說一人,我好去接你。”
“知道了。”
蘇靜蘅嫌他啰嗦,将東西都塞到他懷裡,歡歡喜喜跑進竈屋,拿碗盛飯,又吃了滿滿一大碗。
飯後推着甯知序到屋子裡休息,自己将碗筷都收拾了,又将竈屋灑掃一遍,約過了半個時辰才去睡覺。
醒來是被甯知序叫醒的,怕她睡久了頭疼,估摸着時辰準時叫醒她,提前煮了綠豆湯給她喝,鎮鎮神,果真好一些。
下午找了活做,往後幾天便是墾地種菜,繡花做衣,閑暇時聽甯知序背幾首詩給她聽,勉勉強強認幾個自己沒見過的字,晚上吃過飯拿着毛筆沾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怎麼也舍不得用那些紙。
甯知序勸不過她,便随她去了。
好在毛筆她舍得拿,沒用手指在桌上寫寫畫畫已經算是給他面子。
到了與齊惠約好的日子,兩人一早就往城裡趕,連着幾日做了繡花枕席送給齊惠,蘇靜蘅心裡難得對自己的繡工沒有信心,擔心齊惠不喜歡,甯知序隻能不厭其煩一句又一句寬慰她。
兩人以為認幹親算是家事,不至于大張旗鼓地操辦,誰知到了瑞芳堂,看見門口連大紅花都挂好了,齊惠扯着嗓子昭告天下她以後要有個閨女,當日磕頭認親,請人做見證,又做了各種蘇靜蘅看不懂的儀式,中午留着吃了午飯,下午走時更是打包了一堆糕點。
蘇靜蘅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過上每天一睜眼就是吃桂花杏糕的日子,她做的枕席齊惠很喜歡,因是繡的鴛鴦圖案,趙銘看她的目光都溫和許多。
拜幹親還真沒趙銘什麼事,他被排除在外也沒什麼怨氣,依舊頂着一張木讷的臉在鋪子裡閑逛,唯一不同的是蘇靜蘅走時他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蘇靜蘅看着覺得好笑,心想一定是那天過後他挨了幹娘訓斥,又想讨好她又放不下面子。
該!
誰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趕人,幸虧有人能治他,不然受委屈的就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