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三爺忍住心裡的恨,掙脫小道士的手。
他從沒見過甯知序用這般目光看着他——嘴上說着并不鋒利的話,一句平平無奇的“三叔請自重”,卻暗藏機鋒,不似往日那般逆來順受。
大哥走了之後,這小子窩在後院柴房,撿些府裡人不用的東西一活就是好幾年,縱是别人怎麼瞧他怎麼說他,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模樣。
而如今好像身後真有什麼旁人動不得的珍寶,他偏要拿命護着一樣,竟然敢毫不掩飾地直視他的眼睛,似乎做好了随時要跟他動手的準備。
“哼。”
甯三爺冷哼一聲,不跟他計較。
掠過他的視線,重新盯着蘇靜蘅,當下就跟換了臉一樣,擠了擠眼睛裡的淚,繼續哭嚎着說,“蘇姑娘,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們蘇家,大師說隻有你能救我們了!”
“我?”
蘇靜蘅看他這模樣想笑又不敢笑,話頭重新轉到自己身上,她後退半步,眼睛盯着地面局促地說,“和我有什麼幹系?”
甯三爺趕緊說:“有關系!大師說你是天命之女,能克這喪門星身上的煞氣!有你在,咱們甯家煞氣必除,怨氣必散,日後府裡再不會有無辜之人喪命,生意也會越做越大!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機會,不能不信!不能不信啊!”
他說的這些話玄之又玄,說着說着就陶醉在自己的情緒裡,閉着眼睛仰首朝天,那滴眼淚就這樣滑進摻着白絲的頭發之中。
小道士在旁邊欲言又止,想開口打斷他的幻想,卻又害怕他一睜眼給自己屁股來上一腳,隻敢嘀嘀咕咕說:“我師父他老人家不是這麼說的……他、他老人家明明什麼都沒說,這都是你自己亂猜的……”
“嗯?你說什麼?”甯三爺刷地睜眼。
小道士被吓了一哆嗦,閉上嘴巴不敢再說。
他在甯府親眼看見過這位甯三爺發瘋,眼下可沒膽子招惹他。
現在甯家是二爺和大公子一起管事,稍有不順他意的地方,他就要鬧,昨兒他便鬧得厲害了,因為甯二公子成親,他非要去看,任誰攔都攔不住。
其實若隻是去看幾眼也不是不行,他看個高興,這件事也就沒白忙。
可他左思右想,臨時改變主意,偏要跟着一起走。
說為了甯家要犧牲自己,日日守在甯二公子身邊,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時限一過,确保甯家轉運,他再回家。
這能讓他去嗎?
人家新郎官新娘子結婚,他一個三叔要跟着一起住,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而且他這模樣,十天有九天瘋瘋癫癫,不受控制,離了甯家,不知道要弄出什麼樣的禍來。
一群人左勸右勸,好不容易把他勸住,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誰知道今天天一亮,他又開始發瘋了,上午去甯二爺屋裡擺大道理,兄弟兩個吵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中午又去大公子房裡哭訴。
縱使大公子性子再好,對他這要求也不能答應。
最後實在沒辦法,兩邊既然都不答應他的話,他隻能自己想辦法,于是趁着中午大家吃飯的工夫,把他這麼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道士揪走,說是防止蘇家女兒鎮不住甯家二公子的煞氣,要帶個幫手幫幫蘇家姑娘。
師父今日不在府裡,能用的隻有他一人。
但他一個才入門的小道士懂什麼?
不過是拜師沒兩年,跟着師父走南闖北一段時間,路過洛城歇歇腳想讨口吃的而已,就被這麼一個瘋子纏上了。
回想起這事,小道士心裡一陣懊悔。
當日他跟着師父進城,擺了個算命攤子賺賺路費,才第一天就遇見甯家三爺來算命。
為了賺錢忽悠人不可恥。
尤其是這甯三爺穿金戴銀,朝攤子前一站,一看就是有錢人,他們自然不能放過。
師父對着甯三爺掐指一算,從肚子裡掏出那些說爛了的場面話,三兩句就把人忽悠住——其實他根本沒說什麼,看來人苦大仇深,就說兩個字:“有劫”;看來人面露歡喜,也說兩個字:“有喜”。
那些人一聽到這些話,立刻就說:“哎呀呀,大師你說對了!”
然後一點不帶隐瞞地将自己身上的“劫事”或“喜事”說出來。
接下來就看算命的嘴皮子溜不溜,能不能将人唬住了。
其他人厲不厲害他不知道,反正他師父的嘴皮子溜得很!
跑江湖幾十年,忽悠過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随便找點話術就獲得了甯三爺的信任,進了甯府好吃好喝的送到面前供起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自在。
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也知道什麼叫多說多錯,不說不錯。
進了甯府之後依舊是什麼都沒說,隻是簡單給甯二公子做了個法,而後三兩句,忽悠着甯三爺開口,他再順着甯三爺的意思把話往下說。
有劫,是什麼劫?
他自己會說:“我們家有個喪門星,把家裡人都克死了,甯府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師父搖搖頭,說:“難。”
他再跪下來磕頭,請求:“大師一定要幫幫我們,看看有沒有法子改變我們家的命數!”
師父點點頭,說:“萬物有法,逆天改命,實為難事,不過——”
不過什麼?
容不得他多問,師父又說:“因果輪回,相生相克,自有解法。”
話說一半又不說了,剩下來的交給他自己悟。
甯三爺悟了一會兒,問:“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麻煩,就不能放任那個喪門星一直在家裡待着!隻是趕他走也不算是個解法,我們要改他的命數!”
師父不說是,也不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