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倍蘭隻幫馬凱擦過一次背。
他的後背傷得觸目驚心,看着那些細密的傷痕和大片青紫的瘀傷,羅倍蘭隻覺得恐懼和惡心。
“你自己能動嗎?”
當毛巾再次覆上馬凱傷痕累累的背部,馬凱控制不住背部的肌肉,猛地抽搐時,羅倍蘭問。
馬凱遲疑了一下:“可以。”
于是,羅倍蘭毫不拖沓地把毛巾塞回他手裡,走出洗手間,坐在凳子上,懶得看他。
那個傍晚,羅倍蘭抽了她三年以來的最後一支煙。
“要是看到你這樣的是你妹妹呢。”
羅倍蘭緩緩吐出一口煙,在這個動作結束時,她才發覺手中的香煙和琛哥抽的是一個牌子。
大概是他抽剩下,順手塞果籃裡的。
“你怎麼樣我無所謂,但你好歹考慮一下你妹妹。”
衛生間的燈泡比病房的燈泡要亮一些,羅倍蘭看見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滞。
煙草的味道在口腔裡發苦,沒耐心等他擦洗完出來,羅倍蘭就掐滅燃到一半的香煙,丢進垃圾桶,回了旅館。
第二天是馬凱即将出院的日子,中午,羅倍蘭照例給他帶了一盒盒飯。
“等你出院,我們就分手。”
馬凱拿着勺子的手一頓。
“那條項鍊我隻戴過一次,我明天帶來還給你。”
馬凱擡眼看着羅倍蘭,眼眶泛紅,眼白的位置布滿了腥紅的血絲。
“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
羅倍蘭把右手搭在腿上,把那塊沒有好全的疤痕暴露在日光下,好讓馬凱能清楚看見。
“是,但我們也算扯平了。”
馬凱一下子洩了氣,他低下頭,重新攪動着手裡的勺子,把菜和米飯拌在一起,送進嘴裡,機械地嚼着,發出吞咽的聲音。
“好。”
馬凱回應的聲音很輕,輕得羅倍蘭險些沒聽見。
“琛哥要是問,你就說你玩膩我了。”羅倍蘭說。
“……好。”
馬凱很快就出院了,羅倍蘭也回旅館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她的東西不多,兩件換洗的衣服,一塊毛巾,一根牙刷。
馬凱出院的那天是個陰天,羅倍蘭提着手裡的袋子,走到房間門口,關了燈,回頭望着這八十塊錢一晚的賓館。
剛剛上樓的時候,羅倍蘭在樓梯間看到一個帶着女兒的父親,女兒正哭鬧着要換一家旅館,她哭着說這裡的環境太差了。
于是那個穿着講究的中年男人一邊哄着孩子一邊下樓去了。
羅倍蘭還站在門口,房間裡的光線晦暗。
環境很差嗎?
羅倍蘭緊貼着金屬把手的指尖有些發涼,她這才認真觀察起房間的瑕疵來——她腳下踩着的的黃色瓷磚裂了一條縫,剛剛按下的燈的開關松松垮垮的,感覺再用點力就會掉下來。挨着窗戶角的牆皮有點掉了,落在地闆上留下一攤白灰。窗戶每次移動都會吱吱呀呀地響,站在窗邊一伸手就能摸到另一棟樓的牆壁。
可這些瑕疵在羅倍蘭看來,都是可以被輕易忽略的小瑕疵。
羅倍蘭關上門,去樓下歸還了鑰匙——即使大多數人都看不上,這卻是她住過最好的地方了。
她首先回了寝室。
消失了好幾天,當羅倍蘭重新走進宿舍樓的時候,對面男寝有幾個臉熟的男人不懷好意地對羅倍蘭吹着口哨。
她懶得理會。
她又得準備換廠子了。
寝室裡沒人,今天她的舍友都有排班,羅倍蘭一個人收拾了東西,再去流水線上找了老闆。
她第一趟沒有找到主管,但看見了站在她原本工位上的一個陌生大姐。
她在主管的辦公室門口等了兩個小時。
這次琛哥的動靜鬧得很大,聽說有個人廢了一條腿,還有一個人還在搶救。
這些熱鬧傳到了流水線上工人的耳朵裡,他們好奇地打量着羅倍蘭,又不敢上來找她說話。
主管是一個幹瘦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他對這些也有所耳聞。
出于琛哥的原因,他和羅倍蘭說話的時候很客氣。
他說羅倍蘭無故曠工,按照規定已經被開除了。
他給羅倍蘭結算了上個月的工資,還多給了兩百,完全稱得上是禮貌地把羅倍蘭請出去了。
她最後一趟返回了員工宿舍,取走了先前就打包好的鋪蓋。
羅倍蘭坐上去往城郊的公交車。
公交車開動的時候,羅倍蘭删掉了馬凱和其他人的聯系方式。
她給可可打了電話,問能不能先在她那兒借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