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十月中旬了,離羅倍蘭的生日還有一個月。
林瑜已經想好了要送她什麼。
林瑜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所以她想,她不應該送太貴的。
她買了一本新畫冊,很大,一張畫紙就夠她畫她想畫的了。
攤開畫冊,林瑜先是在白紙上勾勒出一個框架,兩個挨着的、人形的輪廓。
心緒漸漸沉定下來,跟随着筆芯在畫紙上延伸出她想要的形狀。
筆尖摩擦紙面傳來一陣細細的沙沙聲,窗外樹葉被風吹着,也是沙沙地響着……
林瑜這兩天感覺活得不太真實。
或者說,她身邊的人突然變得有些讓她摸不着頭腦。
她最近接到的稿子很多,少數幾個是回頭客,其餘大多都出于同一個人,頭像是一個籃球明星,那個單主隐藏了IP地址,ID名叫毛格。
可能是個男的,林瑜猜。
昨天下午,毛格發信息來說,他有朋友需要一些更精緻,更有創意的圖做商用,問林瑜能不能接。
林瑜有些疑惑——毛格看上去不像是缺錢的樣子,而且要做商用的話,他不應該在線下面對面找一個設計師嗎?
見林瑜遲遲沒有回複,那邊報了一個數字,是林瑜現在整兩個月的工資。
這是個大單,林瑜不想随便拒絕。
可最近要給羅倍蘭準備的生日禮物,她最近有些忙不過來,以至于她暫時關閉了接單的窗口。
林瑜猶豫了一會兒要不要拒絕。
她問毛格多久之内要把稿子給他,那邊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
你最近忙嗎?
毛格問。
怎麼……還問起我來了?
林瑜想了想,還是誠實地回複道她最近的時間比較緊。
兩個月可以嗎?
毛格說。
我個人比較喜歡你的畫風,我合作的朋友也很欣賞你的作品,給你兩個月時間同時也是給我留一些餘地,這次的要求可能會比較多,後續可能會改很多次。
那邊是這麼回複的。
毛格之前在林瑜這裡約過幾次,但他人很好說話,要求也不多,再繁雜也不過是讓她調調色調,改改高光罷了。
如果價格給到這個數目還毫無要求的話,林瑜反而會覺得不對勁。
于是林瑜答應了,給毛格在平台上單獨開了一個交易窗口。
她問毛格,他要的主題和額外的要求是什麼。
良久,毛格卻說說他要先去和他的合作夥伴商量商量。
林瑜退出了聊天框,回想着他開出的那個足夠他在正規公司找一個設計師的金額,她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任誰都會覺得線上交易相對來說沒那麼靠譜。
而且都找上她,訂金都預付了,怎麼還要回去商量商量?
可能是什麼不懂行情的富二代吧……
林瑜隻能這樣想。
這是奇怪的其一。
更奇怪的,是她媽。
尤其是她媽。
在和羅倍蘭畫完石膏娃娃回來的第二天,李麗紅突然鄭重其事地把她拉到沙發上。
李麗紅開門見山地問起她和徐良軒最近的情況,就在林瑜渾身僵硬,如臨大敵的時候,李麗紅的語氣卻突然軟了下來。
她望着媽媽熟悉的臉,聽她說着她從未料想過會從她嘴裡說出的話,猛然間發覺她的五官已經有了蒼老的痕迹。
林瑜的喉頭艱難地滾了滾,有些慚愧。
聽着李麗紅一字一句,一字一頓無比認真在和她說話的語氣,林瑜突然發覺,原來她對自己母親知之甚少——又或者她得承認,在過去的二十四年,她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她在李麗紅眼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兒,也從沒抛下過自己作為一個女兒的視角,站在客觀的角度看李麗紅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天,李麗紅拉着她坐在沙發上,是下午,外面陽光燦爛。
李麗紅首先說起了她和林方誠給她起的這個名字。
林瑜……
他們最開始想的是,世界上最珍貴的便是完整的美玉了,就給女兒單取了一個“瑜”字。
可慢慢地,林瑜長大了一些,她又覺得這個名字不好。
林瑜小時候就性格悶悶的,偏偏她又不是從一而終的内向,有時候,她也能和幾個孩子打的火熱。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算把她帶到孩子堆裡,她也隻是孤零零站着,幾乎不主動和人說話。等到了上學,看着期末學生手冊上老師手寫的評價,文靜安靜這一類的詞語沒有缺席過哪怕一次,但李麗紅從不覺得“靜”放在林瑜身上是個好的形容詞。
對一個母親而言,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合群。
美玉難得,她又姓林,被這麼一藏,她還能快樂嗎?
李麗紅憂心這點,甚至一度怪罪起當初為什麼要起一個這樣本身矛盾的詞。
她和林方誠商量,想給她改名字,前前後後猶豫了好久,卻也想不出一個更合适的。
有時候想到一個适合的,李麗紅便興沖沖去問女兒的意見,林瑜卻都不喜歡。
于是,改名字這件事便也一直拖着,直到後來林方誠升了職,他們一家便買了新房,搬到這裡。
這裡緊挨着市中心,小區對面就是市财政局,出行也很方便。
那時,李麗紅還沒歇下把女兒變開朗的心思。
中心廣場的燈光噴泉每個周六晚上都會開一邊,噴泉的水在五彩交映的燈光下蹿起老高,再從天上灑下來,星星點點地落進貼着藍瓷磚的水池裡。
林瑜仰頭看噴泉的時候,眼睛會變成彎月牙的形狀,她門牙還沒長好,一笑就露出兩個黑洞洞的小缺口。
廣場的另一邊,有一對夫妻擺的小魚攤,交錢就可以去撈魚,在紙糊的網沒破之前,抓到多少魚都算自己的。
李麗紅在那個小攤上發現了林瑜一項與生俱來的天賦——抓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