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裡的風都是孜然味的。
天色漸晚,夜市裡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食客往來的聲音喧嚣,互相勸酒的碰杯聲此起彼伏,大家都笑哈哈的。
她們選的店就挨着夜市的入門牌匾,坐在這裡能清楚看到馬路上行駛的車。
林瑜又吃了些東西,把原本半飽的胃袋塞到滿,醒酒湯喝下肚後她被出了一身汗,眼神也逐漸清明了。
羅倍蘭等久了,又發起呆來,腦子裡還琢磨着剛剛糾結的話。
你也太小氣了,羅倍蘭在心裡對自己說,才認識人家幾個月啊,就啥都想湊上去問一嘴……
“你剛剛是不是掐我臉了?”
林瑜冷不丁地開口問道,雖是問句,但語氣笃定。
林瑜一下子打得神遊的羅倍蘭措手不及。
“沒……沒啊,我那是看你——”
“不行,”林瑜再次打斷她,“我必須要掐回來。”
說着,林瑜迅速把手伸到羅倍蘭臉上,輕輕捏起一塊臉肉,即觸即離。
她的手涼涼的,帶着點冰鎮玻璃瓶上的潮濕,羅倍蘭臉上被林瑜觸摸過的地方卻熱熱的,不正常地燒了起來。
“平了,走吧。”
“啊?”
羅倍蘭還不想回去,一雙眼睛直勾勾地黏在林瑜身上,想着再說些什麼可以多留她一會兒。
“走啊,不去散散步嗎?”
“噢噢……好!”
這下羅倍蘭才站起來。
小城市有個缺點,地方小,能去玩的地方都有限。可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好處,不管想去什麼地方,走兩步就到了——夜市就緊挨着南湖公園。
今晚風很大,把行道兩旁的梧桐樹吹得嘩嘩作響,樹冠在一陣緊接一陣的風裡搖搖晃晃。
這景色和歲月靜好絲毫沾不上邊,羅倍蘭此刻的心情就像湖面爬動的水波,又雜又亂,連緊接着的下一刻會飄向哪兒都不确定。
“你以後……有沒有什麼打算?”林瑜停在湖邊挂着彩燈的石英欄杆邊,感受着迎面吹來的風。
“我嗎?”羅倍蘭低聲喃喃,“我想想……”
“我好像,沒什麼追求。”
“大概也就,老老實實打幾年工,攢夠了錢就去開一家小店。”
“然後攢一筆錢給自己養老吧。”
預料過的對話羅倍蘭幾句就說完了,林瑜卻好一會兒沒說話,她也不急着催林瑜回答,隻靜靜地挨着林瑜站立。
“就這樣嗎?”
“嗯。”
她張張嘴,想告訴羅倍蘭,她是她所見過最漂亮的人,甚至遠超她見過的任何一個專業模特,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做的,她可以成為的,遠比她現在對自己預期中的要多得多得多。
可在這些話即将脫口而出的瞬間,林瑜又啞然了。
她又憑什麼就敢笃定羅倍蘭會喜歡這樣的生活呢?
羅倍蘭的生活經驗不見得會比自己匮乏。
她在她最年輕,最貧困的時候都選擇了一條艱難的路,她在過去的二十一年裡從未因為出衆的外貌向上天索求過什麼捷徑。
羅倍蘭經曆過的她沒辦法感同身受,她不能、沒理由、沒資格否定羅倍蘭向往的生活。
林瑜看着羅倍蘭稠麗的面容她們早已不避諱長時間的視線交疊——每當望進她深邃的,或明或暗的雙眼,她都覺得裡面藏盡了怎麼也挖不出的萬般心緒。
“那你呢,你剛剛說你不喜歡當老師。”羅倍蘭問。
“你不是很想說嗎,可以不說的。”
見林瑜半天沒說話,羅倍蘭又自主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
“不……”林瑜重新組織了破碎紛雜的思緒,再開口,聲音卻有些艱澀,“大概是學的和做的不一樣吧。”
“我沒看上去那麼厲害,至少我不是教書的料。我所學過的,我所熟練的,我沒能力組織語言把它們剖析出來,說給學生聽。”
風又漸起了,林瑜迎風深吸一口,嗅着空氣裡蔓延的潮濕氣息。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還會做多久的老師,可能……哪天就突然離開吧。”
林瑜雙臂交疊,倚在欄杆上,回頭看羅倍蘭。
很奇怪,今晚林瑜好像換了一個人,可看着林瑜依舊溫柔平和的雙眼,她還是她。得益于酒精的催化作用,它讓深處的林瑜主動浮出水面了。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這不是一個能把答案脫口而出的問題,所以羅倍蘭忐忑着,好奇一個答案,又害怕這樣的林瑜,她好像此刻才意識到林瑜具體是一個怎樣複雜的人。
“你會回北京嗎?”
這麼久過去,羅倍蘭自覺她已然成為了一座孤島——她好像喪失了主動接近人的能力,這大概是被雙親抛棄時埋下的種子,而這顆種子在她寄人籬下十二年,最後決定離開的那短短一個晚上,勢如破竹。
林瑜還沒說話,羅倍蘭已經有些沮喪了。
林瑜嗅到了羅倍蘭的悶悶不樂,她在深思熟慮後,嘗試給出一兩句安慰性質的話。
“以後的事還遠呢,誰說得準呢……今晚先别想那麼遠了。”
兩個人的視線默契地交疊在一起,在空氣裡交換着彼此的情緒。
“我真的會很滿足,”羅倍蘭說,“如果能一直安穩平淡過下去的話。”
“但是這樣聽起來,會不會有點沒出息啊?”羅倍蘭低下頭,有些怅然。
“不會。”
林瑜伸手攬過羅倍蘭,但羅倍蘭太高了,她不能很帥氣地把她一把摟進懷裡。
“都會好的。”
風吹散了林瑜最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