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可提及馮主管老婆的不久後,羅倍蘭見到了可可口中的那個“潑婦”。
她以為那個女人會保養得當,燙着羊毛卷,或許有些中年發福,但一定咄咄逼人,眼睛精明。
但事實上,她紮着馬尾,頭發梳的很整齊,沒有染過也沒有燙過,發尾幹燥枯黃。面容疲倦,眼睛裡布滿紅血絲,不高,幹瘦。
那個女人是來找馮主管要錢的,羅倍蘭耳尖地聽到他們争吵幾句,隐約聽到她有個兒子,小孩要交補習班費用了。
女人臨走時,羅倍蘭注意到她的一隻腳有些跛。
“家庭潑婦被她的寶貝男人嫌棄咯……”
旁邊一個年輕男人陰陽怪氣地和身旁的人調笑着,似乎多調侃她幾句能抵消馮主管甩給他們的臭臉。
聲音剛好傳到這邊。
女人和可可有過節廠裡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話音一落,他讨好性地看可可一眼。
可可瞪他一眼,罵他是個傻逼。
羅倍蘭敏銳地察覺到可可看到那個女人時,臉上不自在的表情。
羅倍蘭低聲問可可:“姓馮的還打老婆啊?”
可可的臉上閃過幾分心虛。
“不是,摔的。”
“你怎麼知道?”
可可神情掙紮幾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
“她之前不是扇了我兩個大嘴巴嗎,我就找了幾個大哥把她堵了……”
羅倍蘭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可可。
可可話語間也急了:“我發誓我可沒動她,本來就是打算叫人唬唬她,誰知道她自己怕得要死,又是個不利索的,剛跑兩步就摔地上了。”
急于證明,可可又接着補充:“我打聽過了,沒骨折,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肯定好的沒那麼快,真有事她早叫我賠錢了。”
過了一會兒,羅倍蘭又聽見可可說,但更像是感慨:“不過姓馮的在外面養了個小三這事倒是沒假,他老婆……也可憐吧,生了孩子,姓馮的又不管,她又掙不了錢,離都離不了。”
有孩子,沒工作,離不了,她就錯把氣撒在誤打誤撞碰上槍口的可可身上。
“那跛腳八成也是被她崽忙的沒工夫靜養……”
可可接連咕哝了一大堆,羅倍蘭聽着聽着,又想起了那個生完自己就跑了的娘。
一根發絲紮進羅倍蘭的眼尾,有些疼。思緒重疊,情緒在心底翻湧,羅倍蘭伸手撩開那根發絲。
馮主管老婆找來的那天,挨着她們的休息日,下工後,可可帶羅倍蘭去了她最喜歡的一家咖啡廳。
說好聽點是咖啡廳,其實就是一個賣咖啡賣奶茶的小鋪面,店裡有三張小桌子。
可可點了一杯熱可可,喝東西的空當,羅倍蘭問起可可,為什麼大家叫她可可。
羅倍蘭至今還清楚記得可可那天那張情緒複雜交錯的臉。
可可說,她不是讀書的料子,成績一直不好,念完初中就辍學打工了。
打了兩年工,她過年回家,家裡給找了一個男人。男人三十多歲,離了一次婚,還帶着兩個女兒。
可可老家是西北山坳裡的小村,位置算不上太偏僻,向東走二裡就能進縣城。那裡大多夫妻都不扯證的,大她五歲的哥哥想結婚了,媒人介紹的那個男人能給十萬彩禮,為的就是可可年輕漂亮還能幹。
“我是傻逼才為了我哥給人當後媽。”
可可說。
兩個女兒還要娶年輕女人生孩子的男人,可可不會不知道他是什麼貨色。
當晚,可可一個行李都沒拿,揣着身份證和自己掙的票子就跑了。
可可上了火車,沒有買到坐票,她站了一天,又在地上蹲着睡了一夜,下火車的時候,她僵得都感覺不到腳趾頭了。
出了車站可可還得走,路邊的店鋪大都新年歇業了。
見相親對象的時候沒哭,翻牆出來的割破了手心沒哭,在火車地闆上被人踹醒了沒哭,而當她縮着脖子走在街上,因為找不到一家可以坐坐的店,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沖到鼻尖,可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看不清路。
火車站附近的行人不少,透過模糊的視線,可可能看見的不過是一張張面向她的白花花的臉,便也沒那麼在意這些目光了。
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可可不想哭了,她看到了一家開着黃色的燈的店。
她粗俗地朝地上擤了把鼻涕,囫囵抹掉臉上沒幹的淚,進去看了一圈,點了杯熱可可。
“是這家店嗎?”羅倍蘭問。
“不是,離我們這兒遠着呢。”可可說,“而且我跟你說,那家的東西甜的齁嗓子,沒多好喝。”
可可頓了頓,猛喝一口手裡的飲料:“那時候給我杯帶點溫度的,隻要不是潲水,我都能喝下去。”
可可說,她哥也是個蠢的,偏偏她也不是讀書的料,可她爸爸想要一個聰明的小孩,于是她媽又給他生了一個小妹妹,小妹妹看着很可愛,八個月就會說話了,咿咿呀呀地叫姐姐,卻被幾千塊錢過繼掉了。
可可才知道她爸媽是想要一個聰明的兒子。
後來她媽媽月子期間被瘋牛頂了一下,不能再生了。
談不上可憐可惜,但可可覺得那頭牛一定會因為這件事結下善緣。
“我身份證上是叫劉賤妹。”
羅倍蘭張張嘴,半天嘴裡都沒發出聲音。
“以後會改的。”可可輕聲說。
改名字要戶口本的,羅倍蘭猜她并不會回去。
于是她們都不說話了,擡頭望向并不好看的街景。
外面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