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非頗黎慌忙推開門,卻沒看到白雀身影,他又去了廚房和柴房,依舊沒有人。
他心中不安,連忙去了自己的卧房,見書桌上的筆墨動過,床鋪有坐痕,翻找一通,看到了白雀留下的畫。
崔璟坐在廳中歇涼,見荔非頗黎手裡拿着紙走來,笑道:“讀書也不急這一時,讓我吃了瓜再教。”
“白雀走了,玉光!”
“嗯?”崔璟長眉一挑,“什麼意思?”
荔非頗黎将紙拍到桌上,急道:“你吓唬他說把他賣到窯子裡去,那孩子不經吓,被你一句戲言吓跑了!”
崔璟不甚在意,“逃了便逃了,不過一個奴婢,我這主子都沒慌,你慌什麼?”
“白雀說他要回遙城。玉光,那孩子柔弱,從小在花樓受盡欺負,薊州距離遙城幾百裡,他隻身一人,身上又沒錢,如何能平安到遙城?”
“敢做逃奴的人哪裡柔弱?”崔璟反譏道,“生死有命,再說他是我的,死了也不與你相幹,隻當我那五十貫打水漂了。”
荔非頗黎瞳孔一緊,渾身發抖,默了默才道:“玉光,白雀的命我買了,等我找回他,你就把他的身契給我。”說罷,便欲轉身。
“給我站住——”崔璟拉住荔非頗黎的手臂,目露寒光,“難道你真對那小男娼上了心?我崔家門第清白,不許你與那男娼再有半點幹系。”
荔非頗黎眼含苦澀,聲音帶上悲涼,“玉光,你是豪門公子,從小錦衣玉食,衆星捧月,沒有挨過餓受過欺負,你可知你的一句話就能輕易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崔璟不耐道:“你有話直說,東拉西扯做甚?”
“玉光,那孩子娼妓出身,煙柳之地已經在他身上烙了印,你能一眼瞧出他是男娼,别人也能瞧出。”荔非頗黎掰開臂上修長指節,“他既不會拳腳,也不善言辭,還身無分文,路上定會被人欺負,甚至會喪命。”
“那又如何,誰叫他做逃奴?”
荔非頗黎心頭一顫,望向崔璟,原本溫柔澄澈的琥珀瞳蒙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情緒。
崔璟垂下手,他仿佛看見了吳郡雨後的江霧,涼絲絲的,氤氲着荔非頗黎的眼眸。他被盯着不自在,佯裝兇惡道:“你有話就說,盯着我看做甚!”
“玉光,你忘了嗎,當年你輕飄飄的一個決定,害了一條人命,難道你又想重蹈覆轍?”
“閉嘴!”
那條人命是崔璟心中的一根刺。
那年他剛滿十六歲,最是跋扈乖張,因為籌謀許久的殺匪之功被流放途中的廣陵王截下,當時不知殿下身份,更不知其人品貴重,為了消解心中怨怒,故意讓家仆準備肥膩之物給流犯,好看他們出醜,沒成想陰差陽錯害了一個體弱罪眷喪命。
“崔璟,雁過留痕,我不說你便能忘了此事?”
崔璟想起那婦人的死狀,呼吸急促起來,“别說了,别說了——”
“殿下說命無貴賤,罪婦也好,娼妓也好,與你并無差别。今日白雀便是當日罪婦,他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間。”
荔非頗黎的話像一把錘,砸在那根刺上,錐着他的心。
他從未想過害人性命,當年是意外,是意外……
荔非頗黎見他緘默,沒有再攔他,如旋風一般出了門。
“頗黎,我——”
荔非頗黎沒有回頭。
霞光四散,薊州城的守衛準備關城門,突然一匹白馬朝門外奔去。
一守衛險些被撞到,破口大罵:“哪個猢狲這般狂傲,敢撞老子,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旁邊的守衛瞥了一眼馬上之人,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得促狹:“你可得說話算話,我等着看你扒崔将軍的皮。”
“崔…将軍?”那守衛連忙眯起眼睛,看向遠去的人馬。
紅衣翩跹,白馬金羁,确實像是崔将軍的行頭。
崔璟将軍乃殿下左右,行事狠厲,在鎮北軍中威嚴深重,惹上他不如自己去領罰。
守衛尴尬笑笑,胡亂蹭了蹭鼻子,扯些閑話将剛才的大話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