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舒坦日子過久了,話出口的瞬間,差點就變成怨言,差一點啊。
這不對。
不合身份,不合情理,不合時宜。
李彥章撓了撓頭,有些沒話找話似的說:“給年哥找了這裡最權威的醫生,會沒事的,别擔心。我先送你回去,然後還得把我哥的妥善下葬。”
“讓你的親衛送我回去就行,你就在這處理好後續事宜吧。”
“也好,我會盡快。”
虞歲走了幾步,停下,認真的看着他,“彥章,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跟你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你會怎麼做?”
“那你就不是虞歲了麼?”
“還是。”
“那就沒關系。”
“你會告訴旁人麼?”
李彥章想了想,搖搖頭,“不會,你不希望我說的,我就隻字不提。”
“嗯,那你安排好大少爺的後事,順道看一眼附近深溝底下那個男孩。”
“需要我派人還是需要我?”
“你看着辦。”
“歲歲,你想讓他活麼?”
虞歲不答反問:“你覺得他應該活麼?”
“我明白了,多埋一個人而已,順手的事。”
“那你注意安全,我先回去了。”
虞歲坐在車子後座,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掌心裡長毋相忘的紋路,車窗外暮色漸濃,煙霞色殘陽将樹影拉得支離破碎,恍若她此刻厘不清的心緒。
這世上太多的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也是常态。
宅院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虞歲踩着石階往裡走,滿院白色燈籠在夜風中搖曳亮起,卻驅不散周身寒意。她直奔丁年的房間,推門時帶起的風驚動了守在床邊的暮山。
“怎麼樣?”
暮山起身讓出位置,燈光下丁年面色慘白如紙,脖頸纏着的繃帶滲出淡淡血漬,“醫生說暫時脫離危險,但還沒醒,要防止後續不被感染發燒”,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虞歲染血的衣襟和破亂的衣角,“那個男孩子.....”
“嘴硬得很,别提他了,李彥章會處理”,虞歲打斷他,指尖撫上丁年冰涼的手背,輕觸即開,又想到另一件事,“司令什麼反應?”
“驟然失子,又碰上這麼檔子事,氣的差點暈厥,醫生說,得養一陣子”,暮山說着,又擰了塊幹淨的冰毛巾給丁年敷額頭。
“暮山,白參謀長知道這事麼?”
“大公子的事是知道的,本來說是要來的,臨時有事實在走不開,這才沒來,今天的事出的急,不知道傳沒傳回去。等一下我發封急報回去。”
虞歲抿了抿唇,“你們師座府上那個姨太太白暑,跟白參謀長的關系近麼?”
“按說是挺親近的,白姨太是白參謀長唯一的侄女。”
“那你發電報的時候給府上也去一封。”
“啊?這是為什麼?”,又覺得這話問的不妥,“行,虞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好叫你們師座府上那幾個姨太太都知道這事,總有一個是對他有幾分真心的,回去之後也能好好看顧他。”
“回去?醫生的意思是少說也得一個月。”
“别等那麼久了,等他退了燒醒過來,就回去吧,金陵的醫院比這裡強很多……家裡,也,安全很多。”
虞歲說完,就看到暮山的呆滞了一瞬,但她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來了,他聽懂了,聽懂了她話裡的深意。
果然,跟聰明人說話不累,尤其是這種面上憨,心裡門兒清的人。
暮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虞小姐可能不明白,我們師座,哪有家啊,在哪都一樣,談不上安不安全。”
虞歲歎口氣,“有句老話說的好。”
“老話?”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勢力範圍,總歸比外面安生一點。”
“您說的是,隻是這事,我做不了主,還是得等師座醒了再定。”
“丁年身邊,隻有你一個心腹?”
“不知道是不是心腹,但是像我這樣用着順手的,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願公不負忠與誠,歸來闊步名公卿。”
“虞小姐說笑了,這評價太高了。”
“我來吧”,虞歲接過暮山手裡的冰毛巾,仔細敷到丁年額頭上,又很是鄭重的把那塊長毋相忘重新放回他胸前的口袋裡。
暮山看着她的動作,猶猶豫豫的問:“虞小姐,您跟我們一起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