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了聲,“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來跟虞小姐告個别。”
虞歲淡淡開口:“沒記錯的話,我已經提前跟丁師長說過一路順風了。”
氣氛有些凝滞,江亭拍了拍丁年的肩膀,“知道你舍不得走,放心吧,你明天走不了,回去睡吧,養養精神。”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江亭說完,又沖虞歲打了個招呼,“虞美人,好夢。”
丁年看着江亭的背影,頗有些疑惑的問虞歲:“他可真是個怪人,你們怎麼一道回來的?”
虞歲并不準備跟他多聊,高頻度的聊天容易滋生不該有的情愫,當下推開房門,走進之後反手關門,“丁師長,晚安。”
丁年愣了一下,“哦,晚安,鎖好房門,早點睡。”
江亭甫一踏入李彥嶼的房間,身後的門才剛剛合上,一道黑影便裹挾着急切的氣息,從暗處迅猛撲來。
下一秒,就跌入一個熾熱而有力的懷抱。李彥嶼的雙臂仿若鐵鑄,緊緊地箍住他 ,“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江亭腰間的楊妃葡萄花鳥紋銀香囊晃了又晃,晃的人心尖發顫,“李彥嶼,你的樣子,給我一種你舍不得送我走的錯覺。”
李彥嶼把頭埋進他頸間,輕輕啄了下他的脖子,“嗯,确實舍不得,我恨不得你像這銀香囊一樣,整日挂在我身上。”
“那為什麼還一定要送我走?”
“我以為你明白。”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即便這好,我并不想要。”
“江亭,我是愛你的,我李彥嶼這輩子,隻愛你。”
江亭從他懷裡退出來,“我知道你愛我,但你會娶别人。對嗎?”
李彥嶼隻感覺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江亭走到靠窗的美人塌上坐下,勉強扯了下嘴角,笑的蒼白易碎,“你這樣的愛,真殘忍。你想給,我就一定要接受,你想讓我離開,說着為我好的由頭,我就一定要接受,哪怕将來聽到你娶妻生子,含饴弄孫,我也一定要接受。你覺得,我一定要接受麼?”
李彥嶼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快的他幾乎抓不住,他走過去,單膝跪到江亭面前,微微仰頭看着江亭,眸光中是化不開的溫柔缱绻,“求你接受,好嗎?”
“你會娶别人嗎?”
“我不會。”
“可你也不會娶我。百年之後,我也無法跟你合衾同穴,哪怕是我死之後,墓碑上都不能堂堂正正的刻你的名字”,江亭說着,有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滴到李彥嶼的手背上。
李彥嶼轉身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一張硬紙,“江亭,這紙婚書,是我為你準備的,你願意跟我一起簽嗎?”
江亭隔着朦胧的淚光看向李彥嶼,長長久久的一眼,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好。”
李彥嶼擡手,動作輕柔的拭去江亭腮邊的淚,神色鄭重的在婚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雙手端着托盤奉上婚書示意江亭簽名,借着燈光和窗外的月光,江亭一筆一畫寫完自己的名字,逐字逐句的默念婚書上李彥嶼筆走龍蛇的字迹: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看此際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願往後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自即日起,締結良緣,訂成佳偶。此後,無論風雨順逆,皆攜手同行,同擔歲月之甘苦,共赴時光之漫長。赤繩早系,便許白首之約;花好月圓,共賞人生美景。海枯石爛,此心不渝;鴛侶為盟,情誼永恒。
特立此婚書為證,以昭鄭重。
鴛盟永駐:李彥嶼 侶:江亭
民國十五年,除夕
“李彥嶼,今夜也算是我們的洞房花燭了,怎麼能少得了合衾酒呢?”
“好,我去拿。”
江亭拉住了他,“你在這等着,我去拿”,說着把他拉起來,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榻上。
“好,我等着”,待江亭走進内間的儲藏室,李彥嶼重新拿起筆,在婚書上加了幾行字。
良久,江亭拿了瓶開啟過醒好的葡萄酒,放到塌邊的矮桌上。
李彥嶼看到他的裝扮一愣,眼底有驚豔和欲望翻騰,“這睡衣……很襯你……還以為你會選前年我們一同釀的梨花醉。”
江亭笑的攝人心魄,“我不想同你分離,所以我們今晚不喝梨,這瓶紅酒叫紅玫瑰,很适合今夜。”
李彥嶼望着眼前人,眸中愛意幾欲溢出,迫不及待地一把拉過江亭,讓他穩穩坐在自己腿上,聲音裡盡是寵溺:“嗯,都聽你的,隻要是你說的,我都依。”
江亭順勢依偎進李彥嶼懷裡,尋了個最舒适的位置,像隻慵懶的貓。他一隻手優雅地端起酒杯,剔透的紅酒在杯中輕輕晃蕩;另一隻手卻沒閑着,指尖有意無意地在李彥嶼胸前畫着圈,似有若無的觸碰,撩撥得人心癢難耐 。
李彥嶼貼近他耳畔,“你今夜,很不一樣,怎麼這麼主動?”
江亭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點着他的胸膛,“新婚夜,自是要玩點不一樣的。”
李彥嶼端過酒杯,剛要喝下,江亭攔了下,“嶼哥,如果酒裡有毒,你還會喝麼?”
李彥嶼偏頭親了下江亭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會。”
江亭松開手,看着李彥嶼一口喝光杯中酒,他仰頭喝幹自己酒杯裡的酒,含在口中,吻住了李彥嶼……滾燙的唇急切地覆上對方的,舌尖輕啟,裹挾着酒香的津液渡入李彥嶼口中 ,
二人沉溺在這滿是酒香與愛意的深吻裡,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滾燙……
李彥嶼幾乎要溺死在這場名為江亭帶給他的主動極緻的歡愉裡,他愛他泛紅的眉眼,愛他仿佛揉碎進星辰的閃爍眸光,愛他柔軟的腰肢,愛他醉人的氣質,愛他的全部。
他吞咽着他的全部,一滴不漏。
江亭跨坐在李彥嶼身上,“嶼哥,喜歡這樣麼?”
李彥嶼啞着嗓子,低低應道:“喜歡,怎麼會不喜歡。”他的手不自覺地扣緊江亭的腰,将人往自己懷裡帶,他的掌心滾燙,沿着江亭的脊背緩緩遊走,帶起一片顫栗。
他近乎貪婪地汲取着屬于江亭的氣息。房間裡,紅玫瑰紅酒的香氣還在空氣中彌漫,暧昧的氛圍愈發濃烈。
兩隻酒杯在紊亂的氣流中不受控制地滾動着,相互碰撞時發出清脆聲響。
緊接着,伴随着尖銳又鈍感的破裂聲,這些碎片在空中短暫地飛舞,在迷離的光影裡,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開始了奇異的重組 。
碎片逐漸拼接、融合,化作流動的液體,從窗前到地面再到床榻,蜿蜒而下。
抵死交織,糾纏,大有不死不休的氣勢。
天光半明半暗的時候,江亭披衣坐起來,點了支煙,細細的打量着床上昏睡的李彥嶼。
手指沿着他的眉骨一路描摹,像是要将他的眉眼拆分糅合,刻畫進骨血裡。
李彥嶼,這份濃烈的歡愉,是我能給你的最旖旎的夢,是我給我們最後浪漫的告别。
就到這了麼?就到這了吧,就當這了啊。就,到這了。到此為止。
江亭扔掉煙蒂,撿起散落一旁的睡衣帶子,細緻的将他和李彥嶼的手綁在一起。
然後從床頭櫃子的抽屜裡取出一早準備好的、李彥嶼曾送他的防身匕首……
溫柔的,仔細的,重重的,先後劃開了,李彥嶼和他的手腕。
不留餘地,深可見骨。
他的睡衣帶着連系着他和他的手腕,他和他腕間的傷口貼到一起,汩汩流出的血液交融到一起,是屬于他和他的共生。
兩腕傷口真像婚書上寫着的赤繩系定啊,自此而後,江亭,李彥嶼,再不分離,上窮碧落下黃泉,矢志不渝。
江亭閉上眼睛之前想的是什麼呢?哦,李彥嶼,北林關的朱砂梅,你從來沒有陪我好好的賞過一次,明明答應過我好多次。
羅帶繞腕血痕深,亭嶼伶仃夢碎塵。
但求往生不負本,來世不做苦心人。
有怨,無悔,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