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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沒有直接進宮,而是去了京郊的一間道觀,那裡住了一群特殊的居士。
蘇雪照例對着觀裡供奉的三清拜了拜,就轉到道觀後面,他在這裡請了盞平安燈,五十兩,蓮花狀的燈盞整齊擺放在架子上,燈盞下面壓着紙,紙上寫清了供養人的名字和願望。
蘇雪掃了一眼,看到上面有陸城的名字,就知道陸修良說的話沒錯,老祖宗最近确實來看過他幹爹了。
他歎了口氣,與道士們閑談幾句,就進了居士們住的别苑。
他幹爹和另外兩個尚膳監的前管事住在一個院裡,住最大的那間房,蘇雪為他請了個小仆,隔兩天來打掃一次。
老頭子躺在院中曬太陽,搖椅一翹一翹,手邊的小桌上放個小茶壺,“又是誰啊。”
“我啊!”蘇雪笑着進門,手裡提着食盒。
楊一清耷拉着的眼睛睜開,“小雪兒!”
他實在太胖了,試了兩次都無法把搖椅擺正,有點滑稽,“我以為你把老頭子都忘了。”
他耳朵有點背了,聲音比年輕時候還洪亮,震得蘇雪一驚一乍的,“幹爹,别動了。”
蘇雪走過來,把食盒裡的鹵肘子拿出來,配了腐乳和一碟用蔥拌的千張,“明明上個月就來看過你,還挑我的禮。”
“上個月你來看我時還擺那個司禮監的排場呢,怎麼今天就一個人來了?”
“老祖宗肯定給你說過了,别寒碜我,”蘇雪擺好菜,又把小茶壺換成酒盞,“你要是想看排場,我就把人都叫進來。”
“牙尖嘴利,”楊一清總算平衡好身體,坐直,指指邊上,“拿個凳子陪陪我,反正我看你也不着急進宮。”
蘇雪去拿凳子,坐到楊一清邊上,“你怎麼知道我要進宮。”
“老祖宗撥空來看我,定是你沒撥空去看他。”
老頭子聰明啊。
蘇雪嗤嗤笑了下,給楊一清倒酒,“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能說什麼,就那些話,什麼皇上沒有忘掉我們,我們永遠是内府的人,”楊一清自己都樂,“皇上當然忘不掉我們,他就沒記着過我們。”
“沒說我什麼?”
“當然說你了,說你出息了,”楊一清啧了一聲,“那老頭子也這麼大歲數了,一天天就陰陽怪氣,出息了還把你調回尚膳監,還讓你守着那個冷竈王爺。”
“他啊,從來就這樣,就以為整個内府就他一個長腦子了。”
“那是,我幹爹是大智若愚,真當我們尚膳監的都是夥夫呢。”蘇雪應和。
“就是,”楊一清體型龐大,那小酒杯攥在他手裡跟個小石子似的,“不過我想,你既然願意守那個冷竈王爺,說明那個王爺一定有點什麼。”
“你放心,我沒跟他講,我自己想的,”楊一清沖蘇雪挑挑眉毛,“你從小就跟那個未蔔先知似的,做什麼都有自己的理由。”
蘇雪笑,“還是幹爹懂我。”
“因為你也懂我,”楊一清含一口肘子肉在嘴裡,表情都要融化了,“最近觀裡做法事,讓我們戒葷腥,可饞死我了。”
“觀裡好心收留,幹爹你也得順着人家的規矩。”
“好心收留,”楊一清眼睛都瞪起來,“他們也不看看咱家給這破觀捐了多少!”
一聽楊一清都“咱家”起來了,蘇雪就知道吃素這事确實給老頭逼得要瘋了。
“我啊,回頭做些素肉,留觀裡備着,這樣不壞他們事,您也能嘗嘗味。”蘇雪耐心給楊一清說,“幹爹,這個歲數了,就别太大氣性,傷肝。”
“肝啊,早在宮裡天天熬着給那些娘娘主子做宵夜熬壞了,我現在就想着多吃點想吃的,然後就那麼一個晚上,嘎,就死了。”
“幹爹!”
“好好,老頭子不說了,”楊一清看向蘇雪,從他當年在那個菜場撿到蘇雪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他比誰都了解蘇雪,蘇雪絕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但,“你要是累了,不如就出宮來,你的手藝,開個館子不成問題。”
老頭子天天就琢磨着讓自己開館子,蘇雪搖頭笑笑,“知道,這後路我一直給自己備着呢。”
楊一清點頭,“那就沒什麼可囑咐你的了,你不用管老祖宗,他看我也好,殺我也好,都跟你沒關系。”
“你隻有一個主子,那就是皇上,隻要你跟皇上是一條心,那誰也奈何不了你。”
“……那要是換了皇上呢?”
“……”楊一清耷拉着的小眼睛冒出有點邪氣的光,他在宮裡待了幾十年,伺候過三個皇上,“誰當皇上,誰就是你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