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危一路嘴就沒停,眼神總是驚恐地亂飄,阿谀奉承的話一套一套。
蘭齡不是沒聽過溢美之詞,但是如此低俗而毫無底線的,還是頭一次見,隻能用沉默和“不至于此”回應。
柳玉危要飯的似得跟在蘭齡身後,不遠不近:“蘭公子,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就是我親爹!我以後就是您的一條狗,您吐口唾沫我用手給您接,您起夜我給您端夜壺,我這條賤命都是您的!以後還求您多幫幫我......”
蘭齡揉揉眉心:“不至于此。”
又走了一會兒,路上人便逐漸多了,時不時有人嬉鬧着對蘭齡側目指點,柳玉危臉色一變,忽然指着一處讪笑:“爹,我還得準備藥試,我先走一會兒,您先去那兒休息休息等我一會兒。”
蘭齡:“還是像原來一樣叫我吧。”
“蘭公子。蘭公子,我先滾了。”
蘭齡循着柳玉危所指來到一間平層房屋之前,白牆青瓦,檐角垂着幾串流光粼粼的蓮花風鈴。
蘭齡聞見一股油膩氣味,又聽見房中聲響巨大,幾乎要把房頂都掀翻了,蘭齡原本不想進去。
隻是大門内側擺放着兩個巨大的泔水桶,一個裝着些腌臜剩菜,另一個裝着堆積成山的油膩碗筷。
厲驚春正站在泔水桶邊挽着袖子洗刷着弟子們用完的碗筷,他剛洗完一桶,那泔水桶裡便又多一堆,仿佛無窮無盡。
他換下了那套被血染透的為入門弟子服,今日穿的是件黑布舊衫,邊緣處已經洗得泛白,但幹淨利落,袖口挽起,露出一節簡單包紮過的小臂。雖看着落魄,但是那澄淨的眉眼和利落的動作都有不凡之處,隻是活動太多,腰間包紮的白布又洇出了鮮紅的血。
蘭齡靜靜看了一會兒。
按照書靈的說法,厲驚春一路都在受到各種人的針對。但在仙門中,出身寒微卻天資過人又聰敏刻苦的少年人應該很受掌門長老看重,厲驚春相貌也讨人喜歡,處處受到針對才是反常。
或許,這和他弑師的行為有關。
厲驚春把洗淨的碗筷擺放整齊,又回頭去洗弟子們新扔的髒碗。一回頭就見蘭齡紮了袖子,雙手捧起一個髒碗,仔仔細細地搓洗。
飯堂一下子安靜下來,弟子們假裝扒飯,眼睛卻拼命往這邊瞅,恨不得擠到蘭齡和厲驚春之間細看。
蘭齡:“我幫你。”
厲驚春垂目不去看他:“不......”
還沒說完,手中那個碗也被蘭齡端了過去。
厲驚春有些無奈地擡起眼,卻不由得呆了一瞬,他們并肩而立,如此近距離看過去,能看見蘭齡秀挺的鼻尖上濺了幾滴水珠,眉骨之下枕着一對灰藍如隕星的眼,睫毛并不翹,燕羽般沉靜地壓在眼尾,其下飽滿溫潤,仿佛卧着兩朵桃花。
真美,怪不得什麼都不需要做,就有那麼多人願意愛他。
蘭齡端碗時,兩隻手都慎重地用了上去,動作倒也靈活,隻是太輕了,明顯沒有幹過活,不僅不笨拙,反倒看得人迫切地想替他做。
厲驚春耳邊忽然又浮現出那融雪一樣的嗓音。
“從前的事,是我不得已……”
飯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厲驚春被燙了似得移開視線。
“蘭公子。”
柳玉危小心觑了厲驚春一眼:“藥試馬上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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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室前的空地上早擺放了一片木桌,桌上備好了各色器皿藥材。粗略一數隻有十張,參加藥試的弟子兩人一桌,也就是說約莫隻有二十人通過了劍試。
跟柳玉危随便找了個桌子入席,剛剛站定,柳玉危就用氣聲問:“蘭公子,你想拜入這三位中哪一位座下?”
通過入門考核的弟子會成為門派的正式弟子,此後集中修行,課餘下山除祟積累功績後可以升入各室成為親傳弟子。
不過每年也有出衆的弟子被破格選為親傳。
蘭齡已經想好了,厲驚春想拜誰為師,他就跟着拜誰。
想到厲驚春,蘭齡心中難免有些踟躇,最讓蘭齡難以釋懷的,還是“弑師”之舉。
蘭齡擡眼,便見主位高坐着一位氣質随和的男子,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眉目舒展,笑意盈盈,正搖着扇子品茶。
其座下二人年齡也與之相仿,左首男子英朗沉穩,目下無塵,十分可靠的模樣。右首女子以玉冠束發,手執浮塵,眉目肅淨。
前者是以随和無拘聞名的掌門祝寒枝,後者分别是“劍癡”谷寒濤和“冰人”陸寒秋。
不知厲驚春弑殺的,是三人中的哪一位。
十四洲派沒有掌門長老開大會的習慣,賀欺霜幹脆利落地宣讀了規則,接着鳴鐘,點香。
昨日劍試未通過點弟子已經下山了,參加藥試的弟子不多,掌門長老和監考弟子加在一起,人數竟然比參加考核的弟子還多。
巢八野也在監考弟子中,隻是站在一戴珊瑚項圈紅玉耳珰的輕快女修之後。
抽考的題目一出,蘭齡便聽見周圍人齊齊松了口氣。
柳玉危小聲咒罵:“呸,我準備這麼久,就考個止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