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裴源倚靠而卧,蹙眉深思,适才男子的一舉一動,俨然說明此人不僅對宮殿陳設不熟;似與原主也十分生疏,否則也不會在衆君争先開屏鬥豔之時神遊天際;自己昏迷三日才醒,他卻以涼茶侍奉,可見對原主既不熱絡,亦無關切。
看來,從他身上探出口風最為合适。
所以男子重回殿内時,裴源直言問道:“你……叫什麼來着?”
男子頗有些無語,可并無太多反應,好像對裴源不記得他的名字這件事,絲毫不覺的意外,并老實回道:“臣閣名,柳玉書。”他默了默,又補充道:“位卿君。”
裴源:“……”
兩人再次相顧無言,殿内一時沉寂無聲。
柳玉書似覺不妥,于是開口問道:“陛下留臣侍奉,不怕宸貴君吃醋嘛?”
宸貴君?
裴源深思片刻,了然,原來他說的是那位紅衣男子。
位分貴君,果然十分得寵。
裴源不答反問:“你如此問,是不願留下侍奉?”
柳玉書一愣:“臣不是……臣沒有。”
裴源又反問:“那便是擔心他心懷嫉妒,報複于你?”
柳玉書唇瓣翕動,幾息後出聲再次否定:“臣沒有。”
裴源鳳眸微挑:“看來宸貴君私底下很跋扈啊。”
柳玉書:“……”
柳玉書交疊的手來回摩挲,良久,低語嘀咕着:“臣分明什麼都沒說。”
聽上去似有些委屈,還有些不滿,裴源失笑。
那笑聲很輕,隻是寝殿太過安靜,因而十分清晰落入了柳玉書的耳畔,他下意識看向鳳榻之上側卧的女子,嘴角微微翹起的弧度還在。
柳玉書眨了眨眼,太過愕然,差點驚掉了下巴。
要死了!
原來那個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不假辭色的鳳帝。
居、然、會、笑!!!
彼時,緊閉的殿門開啟,烏宛白奉茶步入其中,柳玉書才緩緩從愕然中回過神來。
烏宛白笑道:“陛下大病初愈,不宜飲茶,奴婢自作主張為您泡了紅棗參茶,最是補氣養血,陛下您嘗嘗看。”
裴源‘嗯’了一聲,茶杯輕薄,可接在手裡并不覺得燙,入口溫度适宜,口感清潤,一點也沒有紅棗久泡過的甜膩。
烏宛白仔細觀察她的臉色,見她眉眼舒展,便知這茶合她心意,臉上笑容愈發燦爛:“陛下靜卧三日,想必腹中饑餒,是否傳膳?”
裴源摸了摸平坦的肚子,點頭:“好。”
烏宛白一聲令下,宮侍魚貫而入,數盤精緻的菜肴頃刻就擺滿了禦案。
眼見柳玉書還在發呆,烏宛白不得已輕咳一聲,誰料裴源已徑自起身下榻,烏宛白急忙躬身攙扶,卻聽裴源調侃道:“你咳也沒用,他那心思早神遊天外去了。”
柳玉書:“……”
烏宛白怔了怔,雖然心中十分意外,但很快又堆滿了笑臉,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柳玉書後,便忙前忙後伺候起鳳帝用膳。
膳食多以清淡為主,肉粥軟而不稠,入口即化,米香中帶着一絲肉的鮮味,輕柔安撫人的腸胃;兩碗肉粥下腹,漸漸喚醒了沉睡的精氣神,思緒也更清晰。
随着宮侍離去,裴源視線再次落到柳玉書的臉上,勢必要從他口中獲得更多有效信息。
提及後宮雜事,柳玉書全無設防,反而在閑談之間,慢慢卸下了不安局促,言談亦逐漸從容。
彼時的文淵閣。
月白廣袖拂過積灰的書架,陸長行修長指尖在《典制考》的封皮上頓了良久。
正要抽出典籍細看,忽聞身後傳來環佩叮當脆響。
陸長行不着痕迹的退至暗處,眸光穿過書架縫隙後,竟與來人四目相對,莊與之視線不避不閃,甚至嘴角慢慢彎出弧度。
不知不覺間,雨勢漸弱,一縷陽光穿破層層雲霧,天地之間的灰暗頓逃無蹤,就連文淵閣也被照的明亮。
陸長行颔首拂去袖口積塵:“德君平日不是最好音律舞蹈嗎?怎麼突然轉了性子,竟有興緻來文淵閣看書?”
莊與之斂起笑容,似有感歎:“貢院的火燒了一夜,臣忽而有些害怕,萬一這火燒到了文淵閣,那眼前這些古籍豈不隻剩灰了?所以抓緊跑來看看。”
話音落下,閣中回應他的隻有靜默,莊與之看着陸長行不苟言笑的臉,突然覺得十分無趣,幹脆直言:“君後隻知貢院大火,把京城的半個天都給燒黑了;想必不知今晨的朱雀門上,有學子在上面留下一句血書吧。”
陸長行終于有了興緻,擡眸看向來人。
“她寫的是……”
莊與之也不兜圈子,一字一句道:“鳳鳴,止于驚蟄。”
柳葉眸瞬間閃出一道寒光,他片刻平息,冷道:“這話,你該與陛下去說。”
“陛下?”莊與之喟歎一聲:“陛下病的蹊跷,說的好聽是積勞成疾,可臣瞧着,分明就是中毒所緻。她昏迷三日好不容易轉醒,君後若放心,臣馬上前往紫宸殿,将這消息告知她,如何?”
陸長行瞳孔皺縮:“你在威脅本宮?”
莊與之聳聳肩:“威脅倒也談不上,不管怎麼說……臣也是她的君。”他默了默,拂袖離去前,隻輕飄飄落下一句:“消息是臣的母親派人傳進來的,君後想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