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季鈴蘭的腳腕被扯住了。
事實證明,司妙真的頑強不會讓她輕易地徹底昏死過去,對活着的執念終将會戰勝一切。
原本還帶着看好戲似悠閑的季鈴蘭,在幾次沒能将司妙真的手拽下去後,還是沒能丢下這麻煩。
她試着将司妙真扶起來帶走。不怎麼清醒的人仿佛是知道自己沒有被抛下,終于不再禁锢那截細長腳踝,任由季鈴蘭吃力地将她架起來。
季鈴蘭将司妙真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費力地将人往自己院子帶,累得額頭都出現一層薄汗。
司妙真跟漏血的血包沒區别,滲出來帶着鐵鏽味的血液将季鈴蘭那身衣裳都染成一副破碎的畫。
這也讓季鈴蘭清楚,自己若是不管,按照司妙真的出血量,能不能挺過今夜都是個問題。
剛進院子就有丫鬟迎接,其中一個見着這幅模樣的司妙真有些驚訝,捂着張成雞蛋的嘴道:“夫人,這…這是将軍大人嗎?”
一身狼狽的司妙真哪裡還有平日的意氣風發,讓丫鬟認不出也正常。
季鈴蘭帶着淡淡的微笑,輕聲道:“噓,今夜你們什麼都沒看見,知道嗎?立刻去請郎中過來,别人問起就說是我身體不适發熱。”
“可這麼晚哪裡還有郎中……”丫鬟有些為難,這三更半夜的,别說郎中了,醒着的人都沒幾個。
季鈴蘭笑容不改分毫,語氣依舊溫柔:“叫醒就是,診金十倍。”
這丫鬟點頭如搗蒜,連忙跑出去找郎中了。其實扪心自問,雖然季鈴蘭平日裡對她們極好,但她們心存敬畏,始終跟主人親近不起來。
季鈴蘭這人看似親和,實際上骨子裡卻是極為冷漠的,對誰都沒什麼感情,唯獨對當今聖上和太後還比較親近,時常挂念着會進宮去請安。
丫鬟跑出去老遠才回味過來,如果大将軍失血過多,傷口發炎必定會高熱不退,季鈴蘭提點她的說辭不也方便郎中帶哪些藥物了嗎?
院子裡的仆人多,剩下的将司妙真接過去便忙前忙後地照顧起來,不需要季鈴蘭再操勞。
她生性喜潔,受不了滿鼻子的血腥味,便安排人給自己灌滿浴桶沐浴更衣了。等她收拾妥當已經過去許久,再去偏房看司妙真的時候,郎中都已經抓好藥,正叮囑丫鬟注意事項。
“繃帶已經纏好,在沒取下繃帶前切記不要移動傷者,也不要讓傷口沾水,多拿幾床被來替她蓋好……”
囑咐差不多,郎中這才發現季鈴蘭的到來,連忙跪下行禮。
“小的見過長公主殿下。”
“無需客氣,事出突然,還真是勞煩大夫了。”季鈴蘭朝着郎中走近幾步,步伐間帶着股淡淡梨香,這是她衣物上的熏香,莞爾一笑接着道:“司将軍受傷事關重大,還請大夫保守秘密。”
“小的定當守口如瓶,不會透露半個字,今夜隻是殿下略感風寒,不是什麼棘手的病。”大夫将頭埋下,感受到無形的壓迫感而脊背發抖。
季鈴蘭彎腰伸手将人虛擡起:“您必然也困乏不已,何須行禮,将賞金帶上早點回去歇息罷。”
一旁的丫鬟将豐厚的賞金早已備好。
看見這滿托盤的金條,大夫哪裡還覺得累,季鈴蘭在他眼中都如同散發金光的财神爺,感恩戴德地領賞退下了。
等大夫走了,季鈴蘭也揮退其他下人,站在床榻旁觀察昏迷不醒的人。
“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會傷得這麼重……”季鈴蘭唇線優美的唇呢喃道,心思轉得極快。
迫于傷口,司妙真隻能趴着,她側着臉眉頭緊鎖,似乎睡夢中也不踏實,難得透出一股弱勢可憐。
季鈴蘭凝視許久輕笑出聲,意味不明。
小步走到塌邊坐下,坐姿優雅,也不管昏迷的人能否聽到,跟自言自語似的:“妙真武藝超群,能傷到你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物吧?今夜嫂嫂救了你,這恩情你可一定要銘記于心,償還于我才對。”
“假如被他人瞧見你這幅模樣,走漏了風聲,你打算如何收尾,也去抹人喉嚨麼……”
季鈴蘭自然不是什麼信奉大恩不圖報這種高風亮節的人。
隻是今夜這樣一遭,她酒也不想喝,覺也不想睡了。
陡然間,季鈴蘭那雙大而圓潤,自帶多情的桃花眼充斥着錯愕,錯愕中還有新奇。
一滴清淚從司妙真眼角溢出,劃過高挺山根,最終滲入枕頭了無痕迹。
雖然隻有一滴淚,但也無法抹消司妙真哭了的事實。
在季鈴蘭的記憶中,司妙真是甯死也不願意示弱的性格,就算上斷頭台也還要張嘴叫嚣挑釁,既吵鬧又愚蠢。
時常譏諷她,會給她挖些陷阱,也會仗着武功欺淩她。
那一巴掌她永生難忘。
但就是這樣的司妙真,原來也會因為噩夢哭泣嗎?如此怯懦脆弱。
就像雄獅猛虎的腹部,即使爪牙再鋒利,腹部依舊是柔軟的、脆弱的、一擊斃命的。
季鈴蘭的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司妙真與從前的司妙真有哪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