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胡克堅,村長把自己的床讓了出來,讓李嬸和村長的妻子将就一晚,而他和重章擠在了自己孫子的小床上。
村長睡下不久,就響起驚天動地的鼾聲,難以忍受的是,村長孫子睡覺會三百六十度旋轉,那條小短腿正正好踢中重章的傷腿,霎時冷汗就掉下來了。
重章拖着那條腿爬下床,去到客廳,躺在了精緻卻不舒服的實木沙發上,仰臉看天花闆的時候,被這精緻的小洋樓震撼到。
天花闆四邊鑲有漂亮的浮雕,有一個吊頂的燈沒有全關,散發着微微的暈黃,恰好能讓重章看清所有華美的裝飾,一、二、三、四……光是客廳就有四盞吊燈,燈泡或大或小,有的會像小花苞一樣垂下。
最吸引重章目光的是,與門相對的那面落地窗,微微倒影着小洋樓二層内的局部構造,又能透過窗戶,依稀看見外頭漫天繁星。
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吧。
或許小馬和賀宇舟就是過着這樣的日子,他們總是穿得很好,吃得很好,連賀宇舟送的那個泡泡糖,糖紙上還映着重章看不懂的日文。
重章想起李嬸說的話,不太明白,村長這麼有錢,為什麼還要申請貧困助學?
看星星看得晃眼,想事情想得入神,不知不覺,重章閉上了眼。
第二日清早,重章是被小胖孫子推醒的。
“噓噓,”小胖子撓了撓屁股,向重章張開雙手,“要尿尿。”
外頭天微微亮,還太早,沒有人起來,這個小胖子尿急自己跑了出來,搖醒重章伺候他。
重章沒有抱,也抱不起,他牽着小胖子下樓——其實是小胖子帶的路,二樓廁所是個馬桶,小胖子太矮對不準,重章更是抱不動他,兩個人隻好下了樓。
小胖子騙了他,說好尿尿,結果上大号,重章忍着臭在門邊陪他,聽他拉屎發力,嗯嗯啊啊,完事還得給他擦屁股。
重章覺得不如昨晚留在自己家,被重國強打了也就打了,起碼不用幫重國強擦屁股。
小胖子不肯洗手,抱着重章的腰不放,重章從口袋裡拿出那個泡泡糖,送給他。這貪吃的小胖子指了指嘴巴,沒有刷牙就吃下了泡泡糖,然後,吞了。
重章:“……”
他蹲下來,想摳摳小胖子的嗓子眼,說不定能吐出來,可沒想到這小子拉完屎不洗的手就這樣摸上了他的臉,小小的手抻開五指,輕輕攏着臉頰。
小肉臉湊近,朝重章吹了口氣。
雖然沒有刷牙,但是有股很好聞的泡泡糖氣味,甜甜的,卻不膩。
重章愣住,小胖子邊吹邊說:“吹吹,吹走痛痛。”
本來沒有感覺,但等他說完,重章就感受到一陣痛意,像是小螞蟻,從心底裡密密麻麻鑽出來,鑽進眼睛裡。
“弟弟,原來你在這裡呀。”
聽到呼喚,小胖子收回手,完全抛棄重章,屁颠颠跑走。重章回頭看,有個女孩子下樓來,披散着頭發,穿着可愛的綿羊圖案的睡衣,臉上還有惺忪的睡意,她下意識握住了小胖子的手,好玩似的,兩人的手像蕩秋千一樣晃了晃。
有點熟悉,也許是頒獎典禮上并排站過,四年級,或者是五年級的?重章記不太清楚。
女孩子對重章笑了笑,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說:“我弟弟腦子燒壞了,他剛才沒有對你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重章訝異,搖頭說:“沒有,他很乖。”
女孩子嘻嘻地笑起來,一臉懷疑:“真的嗎?他怎麼可能很乖啊,他最調皮了,我爸媽死在他面前,他都還伸手去拉他們,要他們起來陪他玩,他什麼事也不懂的,很讓人頭疼。”
“……”
腦子像是炸開了花,重章頓覺毛骨悚然,他按捺住詭異的直覺,不動聲色緩緩站起,想要離開。
女孩子堵住他的路,好奇地問:“你怎麼就要走了,你是讨厭他了,還是讨厭我?”
重章不習慣和人這麼近距離說話,視線一對視上,就立刻從她的臉上逃開,落到了矮矮的小胖子上。
小胖子張大嘴,嘻嘻哈哈,露出個被蟲蛀過的牙洞來。
有那麼一瞬間,重章覺得要用自己填滿這個被蛀空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