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臨走時鎖眉看了遂晩一眼,吊瓶中的藥液快要到底,透明液體在倒錐形收窄的瓶頸處下降變快。他把空杯遞給護士,“代我接一杯熱水給她,多謝。”女護士忙不疊點頭,盛堂又說,“你不必跟我一同下樓了,藥液将盡,不能離人,拔針時輕一些,謝謝。”
走到電話機旁來回撥動數字盤,爛熟于心的号碼他閉着眼也能撥出,短暫的忙音過後,朱文的聲音傳來:“您好,盛公館。”
“轉接盛鴻哲。”
“盛老先生在忙啊,您稍等,我去請示……啊不對!少爺!”他辨識人聲的能力實在太差,原本倨傲的口氣也一百八十度轉變,謙恭至極。“少爺,您在醫院?您沒發生什麼意外吧?點解還未返家?剛才老爺去電話到醫院尋人,您看需不需要我即刻開車過來接您?啊!車子被您開走了,家裡另一輛車是接送老爺的專車,我需要申請權限……”
“夠了。”盛堂聽到這裡已經耐心告罄,他太聒噪,吵得他耳膜疼。“把電話轉到父親書房。”他簡短地命令。
盛鴻哲的講話内容同樣簡潔明了,他是商會會長當慣,把工作态度帶回家中,骨子裡追逐利益的強勢壓過人情。
——三言兩語講出盛氏和趙氏在商、政兩界舉足輕重的角色,這是老生常談,兩家相輔相成的利害關系讓他拿來起興,他早聽得耳朵生繭。簡而言之,盛氏商業受到洋人打壓,此際獲得趙氏堅定的支持、助己渡過難關迫在眉睫。他是盛家的一份子,有義務回來參與處理此事。
從老祖宗手裡傳下來的基業,百年之後他盛鴻哲入土,到底要交到盛堂手上。如此直白地攤牌,近乎于脅迫,他還要感謝他,難得兜圈子的功夫都懶得耗費,彼此坦誠相見。
他能回去做什麼,無非是籠絡關系,打破僵局。這和招募股東不一樣,維系一個股東隻需要經濟實力和信譽,彼此成就,雙向獲益。可維系趙家,需要緻用複雜得令他頭疼的人情世故,還要犧牲自由,變成他不屑為之的一類人。
他回去……不介意把局面攪得更糟。盛堂心底萌生邪念,他确實應該給某些糾纏無休的事情一個了斷,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盛氏隻有從各路勢力中剝離出來,方能免去掣肘,開辟光明前路。
父子倆棋路迥異,若将風雲變幻的版圖比作棋盤,他選擇以攻為守,而盛鴻哲奉行以守為攻,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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