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鐘渺那樣子,似乎是以前不知道這個事情。但是人心難測,說知道是不是他鼓動兒子分股份給他的。
她望着自己那倔強的傻兒子,難過地流下淚來。
“你心裡隻想着他,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弟弟?你爸爸突然走了,咱們娘仨苦巴巴地過日子。兩個兒子,兩份學費,我沒日沒夜地做衣服啊,可還是不夠,每次花你爸的那點賠償金,我的心都跟針紮一樣難受。好不容易你掙錢了,家裡寬松一點了,你卻把自己辛苦掙的錢給一個外人。你弟弟以後要考大學啊,他還要結婚,買房子,媽媽也沒有養老金,我們的日子也要過啊。你是哥哥,媽媽無力承擔的,你要承擔,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來說不公平,但是沒辦法,你爸不在了,我又沒有本事,隻能靠你,長兄如父,這個家還得靠你啊。”
趙晨陽紅了眼眶,他拿起紙巾替母親擦了擦淚水,帶着淚光笑道:“不許說你自己沒本事,我覺得您很有本事,養着兩個大兒子,一個比一個優秀,多牛啊。您說的對,長兄如父,那個小屁孩我當然要替你管了。學費生活費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來出,是你一直不要,每次開學我都偷偷給他卡裡存錢。我早就想過了,等他大學畢業我就給他買房子,買車子,您就放心吧,我以後的生意會越來越好,養你們都沒有問題。就是我也要結婚,有自己的小家庭,唯一例外的是,我的另一半不是女孩子,但我也要對他負責任,你不是教過我們,男子漢大丈夫夫要承擔起養家的責任嗎?你們對我來說一樣重要,我都會養你們的。”
鐘渺在一旁聽着趙晨陽的話,淚水一滴滴落在協議書上,在兩人的名字上暈染開來。他擡手輕輕把協議撕成兩半,再撕成兩半。
趙晨陽想阻止已經晚了。
“你幹什麼?我好不容易請律師拟好的。”
鐘渺飛快地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珠,轉頭望着謝玉芬
“阿姨,您不用擔心,我不會拿趙晨陽的一分錢。因為我也是男孩子,我也能養活我自己。”
轉眼又看着趙晨陽,水淋淋的眼睛裡盛着一些苦澀的笑意。
“趙晨陽,謝謝你這麼用心對我,可你越對我好我就越不安。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其實,我是河北人——”
鐘渺還沒說完,趙晨陽就伸長胳膊隔着沙發扶手按住他的手。
“你不用說”趙晨陽對他輕微搖頭,“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們可以改天再說這件事。”
謝玉芬驚疑不定,心裡胡亂地猜測這兩人還有什麼瞞着自己。
鐘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知道我是誰?”
趙晨陽眼神無比溫柔,聲音也無比溫柔。
“嗯,我早就知道了,我不介意。”。
淚水再次奪眶而出,鐘渺微點了下頭。
他問了一個問題,趙晨陽卻給了兩個答案。
另一個無法宣之于口的問題就這樣輕易地有了答案。
我不介意。
那麼溫柔的一句話,輕易地填補了恩怨溝壑,埋葬了是非對錯。
卻也給了鐘渺最大的勇氣和力量。
他知道趙晨陽現在不想讓他說出來是因為他母親剛接受一個事實,如果再知道一個更殘酷的事實,她肯定會更加反對。
但鐘渺不想再隐瞞了。
以前隐瞞過去是因為他從未想過真的要跟趙晨陽走下去,他們會在真相未明之前悄無聲息地分道揚镳。
而現在他打算剖開真相是因為決定走另一條路,那條路難走,錯綜複雜,有很多不确定性。但趙晨陽給了他勇氣和力量,他要卸下身上沉重的包袱,和他的愛人一起輕裝上陣,從頭出發。
所以,他含着眼淚卻發自心底地笑了。
安撫性地拍拍趙晨陽按着他的那隻手,鐘渺向他輕微搖了搖頭。
他站起身,拿出手機,翻出父親的照片走到謝玉芬跟前遞給他。
謝玉芬狐疑地接過,看了一會兒,還是有點不明白。
鐘渺這才想起,他們其實并沒見過父親的長相。
他深吸口氣,緩緩地說:“這是我爸,他叫鐘彥明。2006年于一場危化品爆炸事故中過世,同時一起的還有幾個人,其中包括一位在場的司機,”頓了頓,他低下頭低聲道:“也就是您的丈夫,趙晨陽的父親。”
“啪嗒”一聲,手機重重地跌落地上。
謝玉芬的臉上一下子失了血色。她無神地盯着眼前一片未知的地方,腦子裡嗡嗡地轟鳴,仿佛一切都不真實,一切隻是一個噩夢。
趙晨陽忙擔心地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喊道:“媽,媽,你沒事吧?”
謝玉芬機械般轉過頭,雙目無神地看着眼前的兒子。
“他說的都是真的?”
趙晨陽低下頭:“是的。”
“啪”的一下,趙晨陽的臉被掌風甩得歪向一邊,幾個指印登時顯現在臉上。
“你知道還跟他在一起!你知道還跟他買房子!你知道還給他股份!你爸炸得骨頭都拼不上了,你不記得了嗎?”
謝玉芬一聲高過一聲,最後一句更是一記重錘敲在三個人心上。
“對不起。”
鐘渺安靜地流着眼淚,緩緩屈膝,跪在謝玉芬面前。
趙晨陽趕緊要去扶,被鐘渺輕輕推開了。謝玉芬别過身子,狠下心不去理他們。
“阿姨,我爸當時不在了,當時家裡人又是被調查又是張羅各種事情,也沒有機會真誠地跟你們道個歉。我知道對于一個家庭,失去親人意味着什麼,真的很對不起,為你們家帶來這麼大的傷害,對不起,讓你們吃了這麼多苦。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麼都沒法挽救這場悲劇,您也不會原諒我爸。現在我明知我們兩家的情況,還要跟趙晨陽在一起也是我不對,您也不會原諒我。但是,我請求您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對趙晨陽,盡我一切所能幫助他。您放心,我今生今世都不要趙晨陽的股份,大學一畢業我會在外面找好工作,我跟趙晨陽不會有任何經濟上的牽扯,各自獨立,各自發展自己的事業。”
趙晨陽在鐘渺身邊緊握着拳頭,繃緊唇線一言不發。
謝玉芬卻依舊不為所動。
“我不同意。”她目光掃了一下鐘渺:“你先起來。”
鐘渺垂頭起身,被趙晨陽拉着坐下。
謝玉芬歎道:“我不是什麼鐵石心腸的人,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那場爆炸怪不到你頭上,我們對你爸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的,畢竟事故也不是他造成的。我隻是不想,我兒子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我無法接受。更何況我們兩家的情況特殊,你倆在一起會讓兩家人都無法忘記那件事,本來大家都走出傷痛了,慢慢慢慢也忘記了,但是看到你就會想起來,心裡就會有個疙瘩一樣解不開。你自己不是嗎?你老是覺得虧欠我們,你對趙晨陽就會一直遷就,你們倆就跟拉皮筋兒似的,總有一天會斷的。”
“不會的,”趙晨陽下意識握住鐘渺的手,反駁道:“我們不會。媽,您老别記着以前,鐘渺跟我時間久了也會慢慢釋然,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鐘渺卻說:“我知道我們有問題,但我想試一試。我們的人生還很長,如果我們真的走不到一起,彼此也沒有遺憾。”
謝玉芬坐久了,腰有點痛。她輕輕錘着自己的腰站起來,歎了口氣。
“我不同意是不是你倆就會分手了?我說也說了,罵也罵了,你倆該怎樣就怎樣吧,兒大不由娘,我就是再不同意,山高水遠的也阻攔不了你們。我真的累了,要去躺一下。晚飯你倆自己安排吧。”
趙晨陽要去攙扶,謝玉芬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自己扶着腰慢慢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