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上一章有個錯誤,是聖誕節過去三天鐘渺感冒發燒,不是元旦。寫得匆忙,沒有修正就發了,以後這毛病得改。
鐘渺的夢很混沌,大部分是過去的記憶伴随着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斷斷續續地閃現在腦海裡。
有時候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帶他去海洋館,海底隧道裡很大很大的魚在頭頂遊弋,斑斓的燈光照在爸爸年輕的臉上。還是小孩子的鐘渺指着一條遊過的魚問爸爸,那是什麼魚,為什麼像小鳥一樣有一雙翅膀。有時候仿佛又在動物園,爸爸把他抱得高高的,他的小手舉着一條樹枝去喂長頸鹿。後來他們走啊走,走累了爸爸就背着他,媽媽怕他跌下來還用手在後面扶着他的背。他們走在夕陽下的餘晖裡,旁邊的池塘有粉紅色的火烈鳥撲扇着翅膀。
後來等他長大了一點,就搬到了北京,剛開始,鐘渺的普通話還有滄州的口音,時不時會有同學嘲笑。他沒有交到好朋友,在學校總是孤孤單單的,也不喜歡上學。但繁忙的爸爸在北京滄州兩頭跑,當老師的媽媽也不太理解鐘渺為什麼抵觸上學,隻當是因為剛來到學校,不适應。直到有一次,鐘爸爸終于把一批貨發完,得空回北京,等在校門口等兒子放學。然後就看到小鐘渺悶悶不樂地走出大門,還被後面的一個同學故意撞了幾下,差點跌倒。
鐘爸爸當場就牽住兒子的手,皺眉教育了那個撞他的男同學。對方家長也不是善茬,認為鐘爸爸吹毛求疵,男孩子玩玩鬧鬧又不是故意的。後來班主任出面調停,雙方仍然争執不下。小小的鐘渺被爸爸緊緊握着手,看着他為自己據理力争的樣子又委屈又安心,當場就含着眼淚把男孩子在學校裡怎麼嘲笑他是個鄉巴佬,怎麼推他,故意在他做值日的時候往地上扔垃圾等一系列事情講完。看着小鐘渺腿上的各種淤青,男孩子家長沒有理,隻得賠罪道歉。
回到家,鐘爸爸摟着兒子的肩膀告訴他,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老是哭,要強大。遇到問題逃避沒有用,要去主動解決。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普通話不标準不代表就不優秀。
從那以後鐘渺就真的很少哭了,在學校也不再忍氣吞聲,該反擊反擊,該打回去就打回去。領頭的不鬧了,自然也沒人起哄了。鐘渺媽媽給兒子報了播音主持班,鐘渺的的普通話越來越标準,還報名了演講比賽,拿了個一等獎回來。慢慢地他赢得了同學的尊重,也在學校交到了朋友。過生日的時候鐘爸爸還邀請他們在家裡玩,吃蛋糕玩遊戲,送了他們每人一個最新款的玩具。後來班裡同學都知道了,原來鐘渺不是鄉巴佬,鐘渺的家很大很漂亮,鐘渺的媽媽很漂亮溫柔,做的餅幹很好吃。鐘渺的爸爸特别酷,開着大廠,是個有錢大老闆。
當然這個大老闆越來越忙碌,有時候半個月才回一趟家,鐘渺常常記得他在睡夢裡,就感到爸爸在幫他蓋被子,再用有胡渣的嘴在他腦門上親兩下。鐘渺長大了,有點不好意思,他迷迷糊糊地知道是爸爸,也不敢睜開眼。但心裡總是甜滋滋的。
鐘渺成績好,腦子聰明,小學跳了一級,初中跳了一級,爸爸在親戚朋友面前總是腰杆挺得筆直,一點不害臊地誇自家兒子又跳級了,奧數又拿獎了,以後沒準兒能考清華。鐘渺被誇得面紅耳赤,在飯桌上低頭不語,暗暗卻踢他的腳阻止這位老父親的自賣自誇。
爸爸雖然有一些缺點,比如喜歡打麻将,比如喜歡吹牛,很懶,冬天不愛洗澡,但他是個好爸爸,能養家也能顧家,空了喜歡帶着鐘渺打打球,去外面旅旅遊,還時髦地在旅遊時找當地的攝影師跟拍。照片洗出來,被媽媽用相框裝好,挂了滿滿一牆。
那個幸福的家,本來可以安安穩穩歲月靜好下去。但九月的某一天,一個電話響起,噩耗傳來,霎時天翻地覆。
雖然他沒有看到那場爆炸,但他的腦海裡仿佛不自覺地補充了那個畫面:那個炎熱的夏天,太陽暴曬,午後的知了還在嘶鳴。毫無防備地一聲巨響,火光四濺,硝煙彌漫,父親的身影消失在漫天大火裡,他甚至還沒能擦一把額頭上的汗,下一秒,這個活生生的人就被世界抛棄,不複存在。
接下來就是殡儀館裡暗沉沉地牆壁,四周到處是悲傷的哭泣,鐘渺看着一個白布蓋着一堆東西,那是父親的殘骸,通過一根帶着婚戒的手指分辨出來的殘骸。母親已經癱倒在外公懷裡,鐘渺卻流不出眼淚。爸爸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老是哭,以前他做到了,這次他卻不想做男子漢了,他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哭,可眼睛幹澀着沒有眼淚。直到回到家,看到牆上的照片才抽了口氣,眼淚嘩嘩地掉下來。
這個夢那麼長,長到鐘渺以為自己要一直睡下去了。他掙紮在夢境與現實裡,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讓自己掀開了眼皮。
光亮照進來,鐘渺終于松了口氣。
真好,他又從過去的黑暗裡醒來了。每次醒來,他就像從泥沼裡爬出來一樣,渾身沒有力氣。
動了動,他感覺自己的手被攥着。歪了下頭,發現旁邊趙晨陽坐着椅子靠着床頭杆睡着了。
鐘渺的手還被他握着。
他動了下,想把手抽出,趙晨陽就醒了。
看到他醒,趙晨陽忙用手探了下他的額頭:“燒退了,但還是有點低燒。你别起來了,接着躺着吧,屋裡挺冷的。”
鐘渺也沒有力氣起來,趙晨陽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拿礦泉水兌成溫水遞給鐘渺。
鐘渺因為脫水,嘴巴确實很幹澀,支撐起身體喝了半杯。
“你怎麼在這?他們呢?”
“我今天早上看你沒上課,孫甯說你病了,我就來看看。沒想到你燒的那麼厲害,從早上睡到了現在。現在十一點半了,他們還沒有下課。”趙晨陽一邊說着一邊把水杯放在桌上。
“謝謝你,其實我吃了藥的,睡一覺就好了,不用麻煩你在這耗費一上午。”鐘渺看着他,客氣地道謝。
趙晨陽低頭看着鐘渺,手指輕輕地揩去他眼尾的一滴淚,又把他汗濕的碎發從額頭撥開:“你這個小家夥,總是跟我這麼客氣,好不容易一個獻殷勤的機會來了,我不得好好抓住麼?”
鐘渺垂下眼簾:“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我偏要對你好,”趙晨陽笑得眨眨眼:“誰要我喜歡你呢。”
看了看時間,趙晨陽起身:“趁人少,我去紫園買點飯菜,你先躺着,我很快回來。”
鐘渺點點頭:“謝謝了。”
“說了别跟我客氣,就是不聽。愁死人了,在跟我說謝謝,我可親你了啊。”趙晨陽穿好外套,再幫鐘渺掖了下被子,就出門了。
鐘渺燒了兩天,感冒慢慢好轉了。趙晨陽又忙自己的店鋪去了,臨近春節,他的生意好到爆,他也要趁快遞沒歇業之前把該出的單子盡快出掉。
鐘渺病還沒好透,不敢外出,坐在宿舍桌旁,幫趙晨陽設計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