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孟繁睜着眼,無神地看着頭頂能透出天光的塑料膜。
塑料膜被掉落的樹枝刺破,雨水順着樹枝與塑料膜之間的縫隙,一點一滴往下落,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一處小水塘。
她一會兒看着屋頂,一會兒看着地面,又過一會兒,目光盯住了不遠處牆面上貼着的挂曆,上面寫着每一個月份的詳細信息。
而頂上的年份,是2000年。
當然,2000年不是現在,隻不過這張挂曆的時間停留在了2000年。
在她初中畢業之前,每次逢年過節、雙休回來,住的就是這間屋子,而等她初中畢業之後,她伯父伯母就以“養育她長大”的名義,将房子收走。
她隻讀到初中畢業。
“孟繁,孟繁!!!”
“哎,”孟繁應聲,“在呢。”
“你怎麼還不起床啊,再不走到學校都要到晚上了,”大門被推開,“今天下雨,路上不方便走,我們得快點。”
孟繁從床上坐起來,掀開有些破爛的被子,身上正常穿着衣服,看見來人,她覺得熟悉,卻一時間喊不出名字來。
雖然是同村人,卻因為她已經好多年沒回來,慢慢便忘卻了村裡同齡人的名字。
“哇,你家漏水啊,這塑料膜都破了,”小夥伴擡頭,看着頭頂被刺破的地方,“得拿盆接着,不然等你回來,屋裡要發大水了。”
說着,小夥伴立即從邊上翻出一個盆,熟練地将它放在地面上。
這時,從門外進來一人,看了眼地上的盆後,立即擡頭:“哎呦,這什麼破枝,好不容易修好的屋頂又破了,行了行了,你上學去吧,家裡的事不用你管,錢拿着,米跟菜都放在隔壁屋裡頭了,你走的時候帶上。”
孟繁低頭,看着被塞到自己手裡的錢,足足二十塊。
她的第一反應是一周的生活費,畢竟她記憶裡,自己上初中那會兒,是一周回來一次,這時候她根本記不起來這時候自己讀初幾。
但很快,她的欣喜就被戳破。
“之後沒事不用回來,米跟菜都給你帶足了,吃上一個月不成問題,一個月回來一次正好,”女人碎碎念,“正好這屋子我修一修,等你初中畢業,你出去打工養活自己,這屋子就别惦記了。”
孟繁抿了抿唇,她不記得前世大伯母是什麼時候提出的這個事。
但她确實在畢業之前,就知道等自己初中畢了業,就會沒有家。
她沒有說話,起身收拾東西,将僅有的幾件衣服塞進書包裡,然後背着書包出門,到隔壁屋子裡拎上她要帶走的口糧。
一袋子大米,一缸子鹹菜。
“她好過分啊,怎麼能這樣對你,”小夥伴替她打抱不平,“這房子明明是你爸媽的,怎麼就成了她的呢?”
“你們現在的日子多好過啊,每頓都能吃白米飯,不像我們那時候,要是天天都能吃上白米飯,那可是頂好的日子。”大伯母的聲音從孟繁的屋子裡傳出來,她沒有聽到兩人說話,隻是慣常碎碎念。
小夥伴繼續低聲打抱不平:“哪裡好了,每個月一天三頓,都是鹹菜,人都要鹹成菜幫子了。”
大伯母聲音再響起:“孟繁,大伯母對你夠好了,我也不要求你畢業之後能記得我對你的好,你别恨我就行了,自從你爸媽走了,大伯母照顧了你五年呢,吃的穿的用的都要錢,這錢總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小夥伴擡手,輕輕碰了碰孟繁。
孟繁低着頭,慢慢找回這些年的記憶,随後擡頭開口:“大伯母,我是心甘情願把屋子給你的。”
這些年在外漂泊,她不是沒有恨過大伯母,但窮人家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沒錢。
她沒錢,她大伯家也沒錢,日子要過,吃穿要花錢。
她父母離開後,家裡基本不剩下多少錢,沒有足夠的入賬,便隻能用房子頂,這是她親口答應,在小學還懵懂的時候,點了頭應下的。
“哎,這就對了嘛,不是我貪你家房子,這是我應得的,”大伯母走到了屋子門口,深深地看着她,“行了,你上學去吧,再有一年功夫,我們就算兩清了,到時候你在外自生自滅,窮了富了,都跟我沒關系。”
孟繁拎上大米和鹹菜,跟小夥伴一起踩着深一腳淺一腳的爛泥,一步一步離開。
“你真把房子給你大伯母啊?那你不是沒有家了?”
“很久以前,我就沒有家了,”孟繁在逐漸回神,也慢慢回憶起了這時候的記憶,“等我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到時候我能養活自己。”
她其實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隻不過乍然回來,又要面臨離家的問題,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怅然。
但她心裡也清楚,之前的那間屋子并不是她的家。
且不說大伯母早已将那間屋子當做囊中之物,就算她把屋子搶回來又如何,那個地方與她前世住的地方,從本質上來講,并沒有太大的區别。
“我也想要跟你一起出去打工,”小夥伴說道,“不過我爸媽想讓我去讀職高,我還在考慮。”
十四五歲的小夥伴,露出一副神色沉沉的模樣,是真的在思索未來的方向。
“能讀就讀呗,好歹學一門手藝,以後找工作的機會多一點。”孟繁低頭,看着自己鞋子上沾着的泥,往邊上帶有石子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