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們要在這裡等上多久。“希達坐在母樹的樹根上,揪着手裡的草葉子。她把草葉彎折再捋直,把葉子的肉剃掉,隻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
萊基坐在希達身邊,緊緊地貼着她,依偎在樹下。陽光從穹頂的縫隙中又一次落下,把花車上的喧鬧甩得很遠很遠。他們聽不到精靈們因為女王遇刺而爆發出的吵鬧聲。
“我們有無限的時間。”萊斯說。
希納目光空空,順着自然的方向往前又往前,沒有一個焦點。
她知道自己隻能在這裡等。她彙集了所有精靈的希望,為他們解讀了真正的精靈神,那裡有精靈們的答案,也有她自己需要的答案——她能拯救拉法嗎?她在這裡有意義嗎?
她的答案将她又一次引到了這棵樹下,因為這裡是精靈的開始,也是精靈的原料。
如果拉法又一次以實際的精靈形體重返大地,那一定在這裡。
如果神殿的入口能夠再次敞開,那一定也是在這裡,在這些法陣彙集的終點,她自己的身上。
“我這身體還真是破爛了又修補回來、破爛了又修補回來,真是一具循環往複的好身體啊。”希達自嘲。
“神明的身體都是這樣,隻是個載體而已。”萊斯揉揉希達的頭發,這是個安慰的動作。
“可我還要回去的,我要回到聖瑟爾去。”希達說,“也許我回去的時候已經滄海桑田,聖瑟爾也可能不叫這個名字了,也可能沒有了,可我總得回去的。”她又用那雙眼睛看着萊斯,好像那就是她身體的錨點。
“我知道我已經當不成盜賊了。我可以輕易調動出人心裡的希望、又或者是絕望,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擁有神明的力量,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力量是如此的龐大……災難,她們這樣認為也不足為奇。我剛剛,在花車上,我什麼都不敢做。”希達的聲音逐漸顫抖,她看着自己的雙手,清楚地意識到那已經不是一雙手了,而是一件可以随時散開又重組的、随意丢棄又拾回來的、永遠不會消失所以也永遠不需要去珍惜的某樣東西而已,和她身邊的任何東西都一樣。
和她的口袋一樣,和林娜傑德送給她的禮物一樣,和她的衣服一樣,和她身邊的萊斯一樣,和她自己也一樣。
她發現自己覺得這些東西都一樣了,而她也知道自己能夠接受這件事。她不為此驚恐,也不為此憤怒,她覺得這樣很正常。
她是一個神明了。
再也不會驚恐、再也不會欣喜、再也不會因為記憶而悲傷或喜悅。她的心變大了,變得太大太大,她并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她隻是變成這樣了。
所以就接受這樣。
萊斯明白了她的不适應,從懷裡掏出一朵玫瑰。那玫瑰已經隻能用幹巴來形容,卻仍然完整。
希達一眼就認出了它,它出自文爾利特宅邸,她的母親與姐姐的手,熟悉的香料味喚醒了她記憶中的嗅覺。
“按照一般的道理,這時候我是不是應該流眼淚?”希達說,她沒等萊斯回應,繼續說,“我是這樣認為的,當我離家許久、跨越生死,又不知道是否能夠再次回到故鄉,我的家人對我來說已經永遠的停在記憶裡了。我再也見不到她們,從我離開之後她們的一切都隻能是我的幻想,多麼令人悲傷啊。但我卻哭不出來,也不悲傷。”
“隻是很平靜?”萊斯說。
“隻是很平靜。”希達說道,“就好像,這是正常的,這很奇怪,這是正常的嗎?”希達不安地看着萊斯,她的眼睛總能很好地表達情感,不含一絲謊言,也沒有任何稀釋。
這種真正的、濃重的不安就這樣完整地被呈現出來。
萊斯已經很久沒在希達的眼睛裡看到不安了。
于是他握住希達的手:“是的,這很正常,這很平靜。你也會再見到她們的。”
“同樣,你也會再見到拉法、洛特蒂亞戈、伊琳和希娜歌爾。他們也許不會見到你,也許會和你一起在虛無裡跳舞。”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萊斯說,“但事情就是這樣的,你是個神明了,恭喜你。”
“好吧,恭喜我。”希達說。她意識到自己需要在這裡再次登上很久很久,因為沒有什麼能保證拉法和洛特蒂亞戈會選擇哪一個時間節點返回,或者說,他們也許不需要返回,可能隻有在虛無中跳舞的時候他們才會相見。
可希達還是要在這裡等着。她得等那些法陣一個接着一個地發出光芒,然後蔓延到她的身上,讓她自己的身體支離破碎,然後成為連接神殿的大門。
接着,新生的精靈神和古老的生命女神就會從門裡出來,用母樹重塑他們的身體,也許會順便重塑一下自己的,也許自己的身體并不能用母樹重塑,然後呢?她還是希望能給見到這件事的結尾的。
希達擔憂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擔憂一下,因為她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