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拉朝着這位失去名字的母親用力揮揮手，很可惜，她的揮手連一絲水波都攪不起來，靈魂是沒有這樣的物理特權的。

不過他們還是被發現了，因為一個剛剛生産的母親是十分警惕的。她需要保護剛生産完薄弱的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即使生産讓她根本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希達友好地走進，萊斯跟在後面。

她說：“嗨，也許你還記得我們，我們是外來者。嗯，那位金發精靈的同伴。”

然後她看到那位母親緩慢遲疑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他們踏入自己的領地。

“也許您知道弗洛拉在哪裡？或者更直接一點，拉法，就是那位精靈，去往哪裡了？”希達直接問道。

那位母親搖搖頭，她張開了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她說：“我不清楚。她很友善，但是我不清楚，一個母親不能清楚那麼多事情，我已經不是格拉斯了。”她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聽起來都很艱難。

希達敏銳地皺起眉頭。不清楚和不能清楚可是兩個概念。這一路上她已經對海妖的殘忍有了一定的認知，而在眼前這個母親身上，她更直接地看到了一切。

她被驅逐了，僅僅因為生育。

她的尖牙、她的臂膀，她身上的傷疤和兇狠的眼神，都在說明一件事情——她是個戰士，而且是一個十分勇猛的戰士。也許是因為海崩，也許是因為人手不夠用，或者負傷，或者幹脆是與某些家夥不和，反正總有理由，而且在這個社群裡大概是一些負面的理由，她被分配來生育。

希達能看到她在很認真地做一個母親，也很渴望做一個戰士。

“我已經不是格拉斯了。”這句話裡的遺憾、惋惜、不甘，就算是一個再情感冷漠的人都能察覺到。

而希達又很敏銳。

好吧，她看起來不能不管閑事了。至少在她的價值體系裡，成為母親永遠不能是被拒絕、排斥或者貶低的理由。

至少文爾利特夫人就是一個優秀的謀略家和母親。

“唔，那我怎樣稱呼您呢？”希達笑眯眯地問。

“……”那位母親低下了頭。

“也許你可以給自己起個名字？起一個你喜歡的。”希達嘗試着提出建議。當下這位海妖母親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名字。

珀拉在一旁猛點頭。

而這位抱着孩子的海妖仍然沉默着，過了一會，她動了動嘴，又閉上，沉默着。

“卡萊雅怎樣？”希達抛出一個新名字。

“我不喜歡。”海妖悶悶的聲音響起。

“或者，嗯，瓦萊裡奧。強壯、價值和力量，也許很适合你。”萊斯出聲道。

他看到那位一直低着頭的海妖擡起了頭，也擡起了眼皮。

“瓦萊裡奧……”她用幹枯的聲音重複了一遍，“瓦萊裡奧。”她有重複了一遍。

“我是，瓦萊裡奧。”她抱着孩子，對兩位外來者說。

“你好，瓦萊裡奧，我是希達，他是萊斯。很高興可以直接稱呼您的名字。”希達開心極了，由内而外的，“那麼，瓦萊裡奧可以告訴我們一些事情嗎？按照道理來說您現在應該處于海崩的邊緣，但您看起來很健康，很完美。”

瓦萊裡奧輕輕拍了拍她的孩子，說：“我是一個母親，母親就代表着被驅逐出奧希的系統。奧希沒有子宮，她不需要繁殖，也不需要下一代。她怕極了這個，所以她隻需要細胞代謝。很不幸，我就是被代謝掉的細胞，說實話我很憤怒。我作為格拉斯十分優秀。我用我的血肉換來了許許多多的榮譽與生存，僅僅因為我有了覺知，就被代謝掉了。”

“所以隻要你脫離了系統，覺知就不會帶來海崩？”希達問道。

“是的。”瓦萊裡奧回答，“關于你剛才說的那位精靈小姐，我認識她。草木與生機的災難本源，刻在骨子裡的記憶，每個海妖都不會忘記。她的确像記憶中那樣慈愛。”

希達眨巴眨巴眼睛：“那您是否記得奧希迎接她是為了做什麼？”

“也許隻是為了見姐妹一面。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奧希很孤獨，很恐懼，她像一個人孤獨地走在不知腳下是什麼的道路上，也許她需要見到一位親人。”瓦萊裡奧看向她的孩子，“親人很重要，這是我才知道的。奧希也會像我們一樣渴望親情，特别是在她知道親情為何物之後。”

很真切的話語，可希達和萊斯不得不疑惑。

奧希似乎在她們的嘴裡是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人。奧希是系統的代名詞，是這些所有海妖作為細胞組成的集合體。将自己變成一個可以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的集體，讓所有的子民成為自己的血肉與靈魂，這是奧希對抗沉默與消亡的辦法。

事實證明這十分有效。奧希沒有換代，海裡也沒有巨大的災難席卷。這裡似乎不許需要萊斯來打什麼補丁，一切都正常運轉。除了她們社會模式有些獨特和個體犧牲了自己的意志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