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隻剩我一個了。”萊斯的聲音緊巴巴,“這是僭越時間的代價。”
希達睜着眼睛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萊斯卻摘下了自己的鬥篷,放到希達身上:“今晚的故事就到這裡了,接下來的故事并不适合你,你很累了希達,休息一下吧。”
希達明白了,她沒有再細究。這個故事也許很重要,但也可以不重要。她看向起身準備走遠的萊斯,突然說道:“如果哪一天我不小心死掉了,我就把眼睛送給你。”
“走下去,走下去。找到我,我是一個一心求死的荒唐人,不要讓我把眼睛送給你,脆弱的龍神萊斯先生。”恍惚久遠之間,萊斯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在他剛剛結束旅程,站在龍族厮殺的血泊裡的時候,他聽到的聲音。那聲音遙遠,沒有來源。他頂着龍神的神位,拔出萊基身體裡的利爪。
至此,龍族殘忍的神位交接儀式完成,一個沒有子民的孤獨神明登上了他的神座。
他本該在神座上結果了自己的,但是他走了下去,他要找到那個對他說話的荒唐人。一個進行過時空旅行的研究者十分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也許是另一個重蹈他的覆轍的可憐人,也許是他先前許下的沉重諾言,又也許是根本與他無關的某個聲音。不論是哪一種,她都被他聽見了,指名道姓的語言,他都不可以忽視。
萊斯沒有接下希達的話,他隻是走到了火堆的另一邊,離希達很遠的地方坐下了,又留下一個背影。
沒有披風,顯露出力量和疲憊。
希達看到他離火光越來越遠,月亮給他披上銀紗的時候突然發現,這個男人似乎擁有超出自己想象的軟弱。他擁有強健的□□,單薄疲累的靈魂卻難以負擔。
他好像一個如饑似渴的旅人,僅憑借着精神力量走了很遠,終于摸到一點邊後顯露出的疲憊。
希達想:“我得靠過去,他太冷了。”
于是她拎着大衣亦步亦趨地挪了過去。又像最開始那樣拍拍萊斯的後背,把披風罩了一半在他身上:“我要睡了,借我靠一下。”不需要睡眠的女孩這樣說。
然後她迅速地理所當然閉上眼睛,按捺下自己沉迷于總結和思考的大腦,認真嘗試睡眠。
萊斯愣住了,他沒來得及反應也沒來得及回應,希達已經開始呼吸均勻。
“睡吧。”他想。
明天他們就要啟程,離開森林,到海裡去。他知道希達的命運會與她原本的生活越來越偏離,也許是她的必經之路。萊斯知道至少自己在希達這件事上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最大程度地給予保護,卻無法給予改變。就像是萊基,那條黑龍,和聖瑟爾。
但就像他所探知到的,黑龍前進的道路注定會把他引導到那個方向。能夠打倒神明的注定不是神明,雅西法爾是明智的,而他們正沒有錯誤地走在明智的道路上。
他并不知道雅西法爾打算做什麼,也不知道海裡會有什麼,更不知道雅西法爾那個似乎忘記了一切的舊友,草木與生機的災難拉法究竟在這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被卷進了命運的洪流中,希達也一樣,這一切從很久很久之前,無知又求知的萊斯跨越時間的那一刻就已經發生,就已經被确定。
萊斯看着身旁這個溫熱的、沉睡的希達,她似乎真的睡着了。
“我似乎很久沒睡覺了。”他想道,“今天也許是适合睡覺的日子,睡一覺吧。”
于是萊斯閉上了眼睛,機械地模仿希達的呼吸,均勻、有節奏,還有放空大腦。
他早已忘記了怎樣入眠。可就像學習那些人類利益和陌生的感情時一樣,他笨拙地模仿着表面,試圖找回睡眠的狀态。
然後他進入了夢鄉。
“然後他進入了夢鄉。”雅西法爾寫下這樣一句話,甩掉筆上殘留的墨汁。她托着腮,看着自己本子上繁複的記錄。
一旁金發的女人走過來,懷裡抱着一摞書,她問:“怎麼樣?”
“不知道,今天隻能寫到這裡了。”她說。
“你已經寫了很多版了。”金發女子放下書,露出了她臉側的兩隻尖尖耳朵。
雅西法爾放下挽起的頭發,疲憊地看向拉法:“希望這是最後一版吧。我總要推出一個可行方案,要不然這一切都白費了。我不能辜負奧希的期望。”
“之前也有愣頭青和你一樣,總覺得自己能做些什麼,想破頭了都。搞不懂你們,一個兩個都真的覺得能夠改變災難嗎?”拉法說道。
“不知道,但我覺得我的存在和思考總有意義,這世界上又有幾個普通生靈能夠見到奧希和你呢?”雅西法爾笑道,她臉上的皺紋被夾出一個自信的神态。
“人們總因為自己的特别而覺得自己得天獨厚,能力超凡,這是最大的錯覺。珍惜你自己一點吧。”拉法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和一個背影。
很多年後這個背影會出現在遮天蔽日的樹前。雅西法爾想着,這是她曾經見到的一幕,也是拉法的答卷。這個滿口反對的尖尖耳朵小姐并不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尖銳。
“我們是一類人,拉法。”雅西法爾沖着那個金色的背影玩味地說,尾音拉長而上揚。
拉法頓住了,然後又肆無忌憚地往前走去。
“好吧,我的朋友。那奉勸我們都珍惜我們自己。”
于是神殿之上隕落了兩位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