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的成愛紅聽了,悄聲問聞慈,“你昨天在百貨大樓想買的顔料,就是畫這個的?”
“是啊,”聞慈癡迷地望着這幅油畫,說起來,雖然很多人喜歡水彩顔料擴散、融合、幹燥後色彩的變化,但她其實更喜歡油畫,濃郁鮮明,更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白華章看過來一眼,“你們兩個看到油畫顔料了?”
“是啊,但是可貴了,”成愛紅想起這東西的價格還一陣心有餘悸,右手比了個把,咂舌道:“一盒子就要八毛六,隻有那麼一丁點,而且還要工業券!”
白華章倒是颔首,“油畫顔料用得少,的确不好買,你們倆在哪兒碰見的?”
“第二百貨大樓,”成愛紅道。
大家都在讨論這幅現在少見的油畫,幾人的議論聲混在裡面也不顯眼。
馬館長一直介紹了兩幅畫,而後咳了兩聲,累了似的朝不遠處招招手,“小劉,你來給大家介紹剩下的吧,”說着,便背着手後退兩步,對火畫師笑了笑。
“火畫師要不要上樓喝杯水?”
這年頭人不說“喝杯茶”,因為茶葉從59年開始就被劃分為國家二類物資,市場少見。
火畫師搖頭道:“我在這裡一起參觀吧。”
馬館長便自己走了,背影慢慢悠悠,很有種自得的味道。
小劉走到人前,忽然“呀”了一聲,“于同志?”
他語氣驚喜,連帶着大家也看過去,就看到一位獨自站着的年輕女同志,白淨清麗,辮子上的藍絲巾搭在胸前,哪怕穿着棉襖,看着也比其他人婀娜一些。
于素紅颔首,矜持地打了聲招呼,“劉同志。”
小劉十分驚訝,“于同志你怎麼在這兒?”
于素紅道:“我考上了二影院的美工,這次是來參加培訓的,”說着,又對面帶疑惑的其他人輕聲道:“我當美工以前,是美術館的幹事。”
馬館長顯然不滿意她跳槽,故意不搭理她,但沒關系,小劉一向很讨好她。
小劉果然笑道:“哎喲,早知道有你在,館長還叫我做介紹什麼?這不是班門弄斧嗎?”
于素紅微微一笑,“劉同志不要這麼說。”
但等走到下一幅畫前的時候,于素紅就接替了小劉的位置,為大家介紹,她講話清淩淩的悅耳,說起畫的來曆頭頭是道,别說,比背誦似的馬館長好多了。
大家都往前擠,聞慈也不急,等她們說完了,再溜達過去細細端詳一番。
成愛紅是公社搞宣傳的,雖然也會拿顔料往牆上刷點畫,但隻會照葫蘆畫瓢,于素紅說的什麼“技法”啊“比例”的,她聽不太懂,索性一直跟着聞慈。
至于白華章,來過美術館多次,這些畫早看過許多遍了,也不想和人擠。
聞慈走馬觀花般跟着人流走了一個大廳,大多數作品她不太感興趣,但有幾幅,看得出功底深厚、配色優美,她恨不得趴在玻璃上細細觀察那些細微的筆觸。
白華章注意到那幾幅她看的時間格外長的畫,面露微訝,卻沒有出聲。
聞慈的确不認得大多數作品的畫者,但她有眼睛,有審美,能選出畫得好自己還喜歡的那些。
上百幅畫,于素紅挑出來介紹的不過四分之一。
末了微微一笑,道:“我剛才跟大家介紹的都是美術館裡最經典的畫作,知道它們,剩下的就不用再看了——畢竟有了精華,誰還要那些糟粕呢?”
大家紛紛颔首,“說的是說的是!”
于素紅又看向火畫師,“您覺得哪幅畫最喜歡?”
火畫師沒料到自己會被問,她一愣,大大方方地指了下人群後,“那幅《豐收圖》。”
衆人齊齊轉身,然後一靜。
那幅《豐收圖》是狹長的橫圖,挂得有些高,此時有四個年輕同志聚在那塊,一個短頭發的姑娘背對着大家,扶着牆踮着腳往畫上看,右手邊兩個女同志,左邊一個稍有點距離的男同志,他們四個小年輕圍着那幅金黃的《豐收圖》,正在竊竊私語。
剛才大家讨論,壓住了他們聲音,這下一安靜就聽得清楚。
短頭發聲音活潑,“厚塗诶!剛才那一路上還沒有厚塗的!”
白華章輕言細語:“我覺得那幅透明技法的更好看,層次分明,還很通透。”
男同志聲音小一些,但很堅定:“水彩的質感更輕盈。”
最後那位皮膚微黑的女同志嘀咕道:“這幅畫一看就很廢顔料,起碼得花好幾塊錢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這段對話吸引,他們是什麼時候跑過去的?
于素紅臉色有點難看,但火畫師已經走了過去,“你們也喜歡這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