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話音落下,周淮鑽進車裡,轉眼便沒了蹤影。而孟雲端也轉身拖着箱子,行走下漫天殷紅的晚霞下,一步步的朝小區裡走去。
小區果然高級,是标準的酒店式公寓。在前台登記了住戶信息,孟雲端跟随指引,來到了位于頂層的23層其中一間。
公寓中有入戶電梯,但為了安全起見,依然在裡面多加了一道門,門後是玄關,玄關正對着一面黑色的玻璃鏡面,轉過去就是客廳。客廳盡頭有兩間正對門的卧室,分别是主卧與客卧,樓上有一處半開放式的房間,充當了書房。
韓坦提前請人來布置過屋子,所以這裡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從鍋碗瓢盆,到牙刷沐浴露,樣樣撿最好的買。
孟雲端随手從茶幾上撿起一本便簽紙,撕開包裝,将手心裡寫着的号碼珍而重之的謄抄在紙上。然後走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上睡衣,疲憊至極倒頭窩在沙發上。
頭發上未幹的水漬将沙發洇濕了一團,她懶得理會,隻打開手機,給韓坦發去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接着打開通訊App——果不其然,App裡已經炸開了花,母親一連串的給她發了幾十條語音方陣,她實在沒心思去聽,索性一通電話撥過去:“喂,媽。”
電話裡傳來母親陳梅的聲音,陳梅焦急難安的“哎呦”一聲:“小雲啊,你總算是出現了。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啊?怎麼突然跑回國啦,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一下。”
孟雲端側躺在沙發上:“我爸呢?”
“你爸跟朋友跑到拉斯維加斯玩去了,不在家。”
孟雲端提着的心逐漸松緩了一些,她斟酌着措辭說道:“我沒什麼事兒,就是想換個環境,而且唐尼也說回國對我的病情或許會有幫助。”唐尼是孟雲端的家庭醫生。在美國除非是急診以及重病,很難得才能見到一次醫生,日常做診療的多是唐尼這類人。
陳梅的聲音陡然嚴厲下來:“你有什麼病啊?能跑能跳的,哪裡像是有病的樣子。我看那個唐尼的醫療水平有問題,你趁早把她換掉,三流醫學院畢業的學生,沒什麼真本事,成天就會吓唬人。”
聽筒中的母親始終在喋喋不休,抱怨完了唐尼,又開始抱怨孟雲端,而孟雲端也從始至終的相對保持沉默。她一眨不眨的眼睛裡盛着兩灘死水,情緒是說不出的低迷。及至母親唠叨夠了,轉而問出一句:“你回國這件事張博洋知道嗎?”
張博洋這個名字惹得孟雲端一陣煩悶,她坐起身,手指貼着頭皮向後捋過去,疲憊的身體躬成一支“蝦米”:“他不知道。”
陳梅砸吧了一下嘴:“你這孩子!你倆眼看着就要定婚期了,這種事情你怎麼能不告訴人家?”
孟雲端沉吟片刻,一雙眼睛怔怔的看向地毯上的玫瑰花紋,聲音平靜到毫無感情的地步:“什麼婚期?我不會跟他結婚。”
陳梅心頭一驚,小心翼翼的發問道:“怎麼了?他是哪裡做的不好?”
孟雲端就事論事:“不是。”
“那是為什麼?”
“我走之前已經跟他說的很清楚,我們不合适,已經分手了。”
“孟雲端!你面對現實吧!”陳梅急不可耐的大聲訓斥,一字一句好似機關槍一般噴進孟雲端的耳朵:“人家張博洋是名校畢業,自己現在開辦了公司,他爸跟你爸又是老同學,知根知底的,你說論條件,人家樣樣不差,論人品相貌,那也是有目共睹的沒什麼問題。這樣的男人拎出去哪個不想要,怎麼偏偏你就這麼犟,你這是在跟誰賭氣嗎?”話說到這裡,陳梅敏感而脆弱的神經不經意間被觸動,她突然忍不住哭了聲,悲戚的抱怨道:“你這孩子可真是不懂事,你說說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做父母的哪樣不是順着你心意,前幾年就說讓你相親,你不願意,我們也就沒再提。可是現在你年紀大了,眼看着過幾年就三十了,再耽誤下去可是要耽誤出事情的!”
面對母親愛之深責之切的訓導,孟雲端遲遲不做回應,她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習慣用麻木來抵禦生活中的各種挫折。挫折越是不堪回憶,越是變得如圖頑石一般堅硬、僵化。
陳梅聽不見孟雲端聲音,聲音更急切了一些:“小雲!”她大叫一聲。
孟雲端面無表情的縮在沙發的角落裡,看着窗外的稀稀落落的燈火透過淚水,在眼底折射出一枚枚大小均勻的光斑:“所以你希望我随便找個人,立刻把自己嫁出去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孟雲端異常冷靜,甚至到了冷漠的地步。
陳梅立刻激烈辯駁:“我為的是這個嗎?我為的是把你推出家門嗎?我是你親媽,不是你後媽!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不要一味地抵觸,你說我這點兒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可是為什麼孟雲端聽的就是那麼心酸,那麼無助。
她原本嘗試着辯解幾句,可是話到嘴邊,又想起以往的經曆,每次無一不是被父母的各種大道理駁斥回去,于是心裡又是一陣疲憊,便作罷了。
說到底,有些事情父母真的不能理解,正如他們時常不理解為什麼孩子突然變得叛逆,又突然變得不近人情。
敷衍的順從最終成為了這段通話的休止符。孟雲端期間答應母親将自己的住址告訴同居住在B城的小姨——陳櫻,讓她多少能照顧一下自己。
挂下電話,孟雲端怔坐在原地,身體仿如一尊木雕泥塑,遲遲不見動彈。
過了很久,她伸出手,拉開手邊背包的拉鍊,又從包底的最深處摸出一盒煙。煙盒上有些褶皺,裡面插着一支淡綠色的打火機。她手指顫抖着把打火機從盒子裡撿出來,将煙叼在嘴裡。
火光倏地一下在暗藍色的陰影中綻開,猩紅色的光點随着呼吸的節奏忽明忽暗。那光點沉穩,而延綿,陪伴她在愈漸深邃的夜裡與痛苦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