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再聽幾遍小蒼蘭也還是會瞬間臉紅,低聲咕哝:“誰是你老婆……”
“你說誰是!”蘇子沐不依了,停下來湊在小蒼蘭面前,精緻的五官在小蒼蘭眼前驟然放大,“你說!誰是!”
“你是你是...”小蒼蘭被纏得沒辦法,“不是,我是我是!你快起來,等會兒被拍到了!”
......
兩人約在了嚴軍的辦公室。辦公室沒關門,走到門口熟悉的木質香氣就撲面而來。
“嚴老師!”
嚴軍擡起頭從桌子後面出來,畢業三年,蘇子沐覺得老師案上的文件又高了一摞,頭發也白了大半,看着灰蒙蒙的。
音樂學院的專業老師大多是不坐班的,很多老師甚至連自己辦公室的門朝那邊開都不知道。可嚴軍不光是專業老師,還是聲樂系的系主任,比起琴房,蘇子沐更熟悉這間不算大的辦公室。如今重返舊地,嚴軍一如往昔,隻是往日裡不苟言笑的嘴角硬是能看出幾分欣喜,蘇子沐也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年輕氣盛的大學生。
當年不聽導師勸阻一意孤行,被社會捶打三年之後變成了一顆有彈性的肉丸,可乍一見到老師,那份久違的嚴厲被畢業後多年不見的思念包上幾層柔軟,内裡卻還是像從前那樣讓人心安,“老師”這個詞在畢業後無端被安上了幾分“象牙塔”的意味,仿佛能接納自己所有荒唐與不堪,蘇子沐鼻頭一酸,眼眶不自覺地泛起了濕意。
“怎麼回事你?上次打電話就哭,今天還哭?”嚴軍皺眉,語氣裡帶着些許嫌棄,“念書的時候皮得要命,畢業了倒變成個愛哭鬼了?”
嘴上嫌棄,身體卻很誠實,嚴軍伸手在抽屜裡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一包紙巾丢給蘇子沐。蘇子沐吸了吸鼻子,接過紙巾,眼淚沒落下,倒是忍不住笑了。
老師還是那個老師,嘴硬心軟,刀子嘴豆腐心。
“行了,别哭了,不錯啊你,”嚴軍接過蘇子沐給他買的花和水果,“終于算是熬出頭了。”
把花擱在桌子上,又想被高興沖昏頭腦剛想起什麼似的,“這位是小蒼蘭吧?”
“嗯嗯,嚴老師好。”小蒼蘭在一旁乖巧問好。
“原來你是我們學校的,真不錯,”嚴軍誇道,“我之前就聽過你的歌,小蘇節目播了之後我看評論才知道你是我們學校畢業的。沒想到這麼年輕,後生可畏啊。”
“嚴老師謬贊了,”小蒼蘭客氣地答話,“還請您多指教。”
“嗐,”說起這個,嚴軍不由去看蘇子沐,“小蘇知道,我很反對他們去唱流行。不三不四的,算不上什麼藝術。”
“尤其是她那個嗓子,真是白瞎了,”嚴軍說到這兒還是忍不住皺眉,帶出了幾分不贊同,“你别介意,現在很多流行樂都太商業化了,歌詞無病呻吟,我做了一輩子音樂,聽到這種東西占領市場難免心裡有怨氣。”
嚴軍頓了頓,“不過我聽過你的歌,倒是非常有藝術性。音律規整,旋律上口,歌詞也言之有物...”
小蒼蘭還沒來得及答什麼,蘇子沐站在一邊喜笑顔開,像隻得了路人誇獎的小金毛,嘚瑟地擡起下巴:“那當然!那可是我老婆!”
嚴軍以為蘇子沐又在這兒口無遮攔地散德行,猛地瞪了蘇子沐一眼:“能不能正經點兒!”
蘇子沐一縮脖子,卻仍然咧着嘴偷笑。嚴軍剛想再訓她幾句,餘光瞥見小蒼蘭的臉微微泛紅,神情間帶着一絲羞澀,不像是她大學跟好朋友開玩笑的樣子,心中頓時生出一絲疑慮。
他皺起眉,狐疑地看着蘇子沐:“不是吧?你倆真在一起了?”
“那是!”蘇子沐一臉得意地攬住小蒼蘭的肩,“配吧?”
嚴軍沉默了幾秒,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小蒼蘭又有才華又文靜,舉止得體氣質不俗,怎麼看怎麼好。嚴軍忽然有種自家養大的豬拱了顆水靈靈的白菜的無力感,心口隐隐作痛。他用手背抹了抹額頭,感覺汗都下來了。
“你……好家夥的...”嚴軍最終沒你出來什麼,歎了口氣,掏出手機遞給小蒼蘭,“加個微信,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小蒼蘭愣了一下,被蘇子沐碰了碰胳膊肘,才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掃了二維碼。
嚴軍收起手機,語重心長地繼續唠叨:“蘇子沐,好好照顧人家,小蒼蘭比你還小,怎麼也算你學妹,别一天天欺負人家。”
“我哪有!”蘇子沐立刻嚷嚷着抗議。
嚴軍眯了眯眼,好似在衡量她這句話的可信度,最後也不知道信了沒有,開口卻隻是對小蒼蘭說,“小蘇是個不錯的孩子,有時候是神經大條了一點,但正事兒上還算挺靠譜的...小蘇在我這兒學了六年多,師徒如父子,多少也算我半個女兒。你們好好處,有什麼事别硬扛着,該找我找我,能幫你們一把是一把。”
“别跟小蘇似的,自己在外面死撐。”嚴軍皺了皺眉,“我一把老骨頭,但在這個圈子裡還算有點人脈,讓人見面稱一聲老師。等你們真的哪天有能力撐起半邊天了,我再退休等你們孝敬也不遲。”
“知道了老師~”蘇子沐習以為常地跟嚴軍撒嬌,好像這段話已經聽得耳朵起繭子。可小蒼蘭卻暗暗把指甲掐進掌心,才将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咽回肚子。這樣在蘇子沐眼裡暖心卻平常的話,父母愛子般的囑托,她從未聽到過。
語言是生命經驗的容器,每個詞語都在等待被命運注滿。讓乞丐在寒風中勾勒“奢侈品”的模樣,他大約隻能記起路人手裡的新款手機;而富翁端詳“貧民窟”這個詞時,茶湯裡倒映的不過是白瓷碗中漂浮的腌菜。詞語的邊疆永遠受限于認知的版圖,就像沙漠裡的蜥蜴永遠畫不出海洋的輪廓。
此時無師自通般,小蒼蘭平生第一次理解“後盾”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