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善姐約了什麼時候練歌?”蘇子沐問。
“明天。”小蒼蘭反問,“你呢?”
“嗯...還沒定,”蘇子沐刷着微博,“童欣老師這兩天好像音協有什麼活動吧,出差了,說等她回來再...”
蘇子沐的話音戛然而止,小蒼蘭扭頭看過去,女生漂亮的眉毛輕輕蹙着,仔細看手都有些發抖。
小蒼蘭以為蘇子沐刷到了什麼黑評,兩步走過去,“怎麼了?網上這些人就是鍵盤俠,你别理...”
小蒼蘭話音未落就被蘇子沐截斷,手機屏幕亮在小蒼蘭眼前,“我老師。”
女孩的手有些發抖,小蒼蘭定睛一看,是一條轉發鍊接。
【@首音-嚴軍V:很好的融合。//@音樂周報:新生代歌手蘇子沐現象級舞台《所願》鑒賞...】
蘇子沐的手指懸在屏幕上顫抖,雪團不明所以地跳上她的膝蓋,驚得她差點摔了手機。布偶貓湛藍的眼睛裡映出她泛紅的眼眶,小蒼蘭看着蘇子沐的眼睛逐漸濕潤,當即慌了神,慌裡慌張地去夠茶幾上的抽紙。
“怎麼哭了?”
小蒼蘭從沒見過這樣的蘇子沐。她眼裡的蘇子沐一直是陽光開朗的,自由、勇敢、無拘無束。帶着幾分蘇子沐這輩子都不會有的“老娘天下第一”的氣質,像個小太陽般不容反抗地闖進小蒼蘭的世界裡。她是春遊公園草地上撒歡跑的小狗,是廣袤天空随性展翅的小鳥。想說一絕不說二,想吃肯德基絕不委屈自己吃麥當勞,“隐忍”“壓抑”這樣的詞都像長在她的對立面。
乍見到小太陽壓着嗓子哭,小蒼蘭當即像被人一把抓住了心髒,酸酸脹脹得疼。
蘇子沐嗓子哽着氣沒答話,隻是一顆淚珠吧嗒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了嚴軍的頭像,嚴軍的頭像還是那張照片,充滿了50歲中年人的年代感,那還是首音的老琴房,嚴軍手扶着那架老舊的立式鋼琴,落在蘇子沐眼裡卻是說不出的親切。
蘇子沐慌忙用手背抹臉,被小蒼蘭塞了一包抽紙,“别用手擦。”
“我老師...”蘇子沐的嗓音帶着破碎的顫音,“他以前說流行樂是文化垃圾。”
記憶如倒流的膠片。2022年,忙忙碌碌的畢業季,六月的宿舍走廊堆滿紙箱和編織袋。年輕的學生們夾着簡曆擠進電梯,又焦慮地鑽進圖書館給東拼西湊的畢業論文添上最後一篇參考文獻。玉蘭花瓣沾在匆忙的簡曆邊角,暮色裡突然爆發的擁抱比所有告别詞都先撞碎在肩頭,四年的不滿怨怼都仿佛在這一撞裡可以一笑泯恩仇。
蘇子沐卻在琴房和嚴軍爆發了六年來最激烈的争吵。蘇子沐從高中準備考學開始就找嚴軍上小課,大學更是如願拜在嚴軍門下,四年來得獎無數,專業第一,成了嚴軍最得意的弟子。
“流行音樂就是文化垃圾!”嚴軍的手氣得發抖,“你今天要是簽了那個破公司,就别再叫我老師!”
也不怪嚴軍生氣,蘇子沐兩個月前就開始和酷黑娛樂接觸,卻将親老師瞞得死死的,直到白紙黑字簽了合同,才像試探着主人反應的貓一樣把花瓶推到地上。
嚴軍當真就不再理她,任蘇子沐在微信上怎麼解釋嚴軍也不松口。直到畢業典禮那天,嚴軍來給她撥穗,看着女孩兒紅紅的眼眶和一看就幾天沒睡好覺的黑眼圈,終是舍不得,丢下一句,“你想唱就去唱吧,老師不理解,但也不能幹預你的決定。”
這一句不軟不硬的話足夠讓蘇子沐落下眼淚,嚴軍皺皺眉,嘴還是硬的,“行了,不讓你去要哭,讓你去也哭,五六年怎麼罵你都死皮賴臉,跟這兒等着給我哭場大的呢。”
終于把小孩兒逗得破涕為笑。
進公司入門就栽了巨大的跟頭,一年沒有任何工作,蘇子沐賭着要争一口氣給老師看,自是沒臉聯系嚴軍,逢年過節也恨不得發句“節日快樂”就網遁。
直到被雪藏的第三年,蘇子沐自尋生路在網上開直播發視頻,可眼看着上熱榜就立刻被删除封号,蘇子沐朝林依發了一通脾氣後就下樓買了一提酒喝的爛醉,喝醉後鬼使神差地将電話打給嚴軍,半夜被酒氣吵醒的嚴軍暈暈乎乎地聽了一通聲淚俱下的抱怨,醉鬼大着舌頭說不清話,颠三倒四地将自己的委屈灌進嚴軍的耳朵裡。
聲樂系的學生為了嗓子大多是不讓喝酒的,嚴軍被這醉鬼氣得火魔三丈,可比自己女兒還小幾歲的蘇子沐在電話那頭兒哭得打嗝,嚴軍那一腔火氣又發不出來了,嘴硬心軟的倔老頭兒在電話裡罵罵咧咧。
“早跟你說别進那什麼破爛公司!”
“讓你留在學校你不留,現在知道難受了!”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别嚎了,嗓子還要不要!”
......
“你别着急,老師在圈子裡有點人脈,明天我去想辦法給你說說。”
話說到這兒,蘇子沐卻又沉默了。幾秒後,嚴軍聽着對面酒都醒了幾分似的,“嚴老師,謝謝您,不麻煩您了,我再想想辦法。”
嚴軍又立刻被氣得上頭,正要開口罵,蘇子沐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帶着年輕人獨有的小倔強,開着玩笑粉飾體面,“嚴老師,真的,謝謝您,我真的哪天揭不開鍋了再跟您讨飯去。”
嚴軍剛心疼了沒一會兒,又被蘇子沐沒個正行的玩笑話氣得肝都隐隐作痛,“滾蛋吧那你!餓死你算了!”
“後面我沒再給老師打過電話,第二天老師發信息問我醒了沒有,我說我醒了,挺好的,昨天麻煩您了。”蘇子沐哭出了幾分顧影自憐的味道,索性往小蒼蘭懷裡蹭了蹭把頭埋在人家肩頭,絲毫沒注意到小蒼蘭僵得聳起來的肩膀。
“老師好像知道我要面子,也沒再跟我提起這事兒了,直到現在,我還沒和老師聯系過。”
“要打電話嗎?”小蒼蘭伸出僵了一半的手給蘇子沐順順背,“給老師打個電話吧。”
蘇子沐的手指留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許久,終于播了出去,忙音響到第五聲,對面傳來中氣十足的:“蘇子沐?”
“嚴老師,是我...”蘇子沐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您沒在上課吧?我看到您轉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