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笑道:“我弟弟成親,難道就不許我帶幾樣東西賀喜麼。諸事可都齊全了?”
柳二奶奶讓人管待那丫頭茶事,對柳氏笑道:“都齊全了,你妗子并大房的也都跟着亂了好幾日,韻哥兒沒工夫,隻送了禮來,說那日要公幹不能來。他媳婦兒倒是來了一回,隻略坐了坐就回去了。好一個伶俐的小娘子兒,好個模樣兒,又會說又會笑,隻是不大親近人。”
柳氏冷笑一聲,說道:“媽不說,我也不提起。前日回去,她來拜我們奶奶,前呼後擁帶了一大群丫頭婆子,一屋子險些站不下。倒與奶奶說得高興,見了仁哥兒媳婦也有說有笑,我說我們是親戚,難道幹站着不說話不成。誰知道我才開口,她就二娘長二娘短,說說就從腕子上褪下一隻镯子與我,說初會面不成敬意。叫我又羞又氣,不是奶奶說話兒,我也要給她個沒臉。後來她回去,我推病在房裡,也沒有去送她。”
柳二奶奶這才知道,為何那日來連氏是那一番的态度。柳二奶奶見女兒氣哄哄,此時若勸,一定不歡而散,将話壓下,說道:“她又不常來,以後少見就是了。”
柳氏道:“我還可惜仁哥兒沒和大哥家做親,若真做了親,像她那日那樣把人往低了看,我就不依。”
柳二奶奶聽了這話,忍不住的邪火升騰,到底壓下了。岔開話道: “我把前頭那處院子收拾了做新房,裡頭東西倒是齊全,你再與我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
柳氏笑道:“媽準備的,還有什麼不齊全的,那馬家也不是什麼大戶,難道還有什麼可挑的不成。”
柳二奶奶說道:“你今日來倒像是帶着氣的一般,以後成了親家,難道當着你弟媳婦的面兒你也這麼說她娘家。你如今也是做婆婆的人了,怎麼說話還這麼颠三倒四,難道你在許家也這麼放肆。”
一句話倒讓柳氏想起了年前的那一本帳,一點紅從腮邊起,硬聲說道:“媽要與弟弟做親,多少的好人家兒不選,偏選了馬家,他們家比着咱們家還差着一大截子哩。前幾日卓大舅來,他家女兒也有十三四了,家世與咱們家也般配些,又是親上做親,不比什麼馬家的好。依我說,這件親事娘做得太倉促了些,細細想來,還是卓大舅家的女兒好些。”
柳二奶奶聽了這話,真是無名火蹿有三丈高,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存着這個主意,你也該早些說出來,好讓卓家笑話咱們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天鵝肉吃。我是個不出門的婦人,也知道許奶奶娘家的光景兒,許老爺現今做着個知府,當年不是有一點子功名在身上,許奶奶他也隻在夢裡想想罷了。你還癡想着和他家做親,他就是做親也自有他外甥,還輪得到你。”
柳氏豈不知這些道理,不過因為前日被連氏當着丫頭婆子的面兒給了一個沒臉,受了一場屈氣,心裡氣不過,又不敢在許奶奶面前露出來,趁着回娘家将心中的悶氣撒一撒,倒沒想到被親娘說了這門一頓。柳氏見她娘說話全不似往日的光景兒,不敢再犟,将眼一瞥,猛然看見一個穿着綠衫兒婦人打扮的女子立在一邊,頭上戴着幾點珠翠,臉兒粉嫩,眼兒嬌媚,手中端着酒壺,不是蕊兒還是誰。
柳氏心道:“她這模樣,分明是收了房了,隻是不知是收在我爹房裡,還是收在我弟弟房裡。”
柳二奶奶見柳氏不錯眼兒的看着蕊兒,說道:“這是你爹新收的丫頭,已有兩個月身孕,等完了你弟弟的親事,就把她挪到我這房子後邊的院子裡。”
柳氏哼笑一聲,才要說話,見柳二奶奶面色沉沉,轉了聲口說道:“說起身孕,仁哥兒媳婦看看月份也到了。”
柳二奶奶聽了這話,嘴角才帶了一點笑意,問道:“也是這個月生麼,咱們家雙喜臨門了。”
柳氏笑道:“上回王婆子來說像是九月底的意思,左不過這兩日吧。”
柳二奶奶笑道:“家裡添丁是好事,這是我第四輩兒的頭一個,等你弟弟成了親,将來死了,我也閉得上眼。”
柳氏說道:“大喜的日子,媽說這些話做什麼,我陪媽去看看新房。”
柳家這宅子原是王翰林家的祖宅,子孫不争氣,将祖産蕩盡了,連祖宅也賣了。這宅子前後共五進,後頭臨街,王家原要六千銀子,隻因年久失修,房屋毀的毀、倒的倒,才說到四千銀子的話。柳二爺早看中了這一處宅,前後的讓人去說,硬是二千銀子買下了。先給了王家一千細絲銀子,剩下的銀子也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零碎給到五百兩,就拿那黃不黃紅不紅的搪塞,後來漸漸就不提了。王翰林家的人怎肯依,日日堵在門口要銀子,鬧得狠了,柳二爺讓家人将王家來得小厮打了一頓,把那小厮打得頭破血流,躺在當街裡死了半日。還是左鄰右舍看不過,将人攙了回來。王家也鬧着要打官司,又因别事耽擱,官司也沒打成。後來這處宅子修完了,柳二爺要賣舊宅子,因為王家的事,人怕他抵賴,都不敢應承。柳二爺沒法,隻好将姓王的并幾個朋友請到家中,好說歹說,當面兌了五百兩銀子給王家,才将這事了了,這之後才漸漸有人敢來看房子。饒是如此,那舊宅子也直等了一年多才賣出去。
這宅子第四層是正房,柳二奶奶住着,第三層原是議事廳,旁邊連着一個小院兒,也有七八間房子。柳二奶奶讓人收拾出來,另開了一個小門兒,直通後頭上房,前面過去就是延舟的書房,甚是便利。兩人進去,柳氏見方方正正的一個院子,屋舍整齊,左邊廊子下邊兒種了一溜兒的芍藥,牆角邊一棵梨樹、一棵海棠。柳氏進了屋子,并東西廂房遊覽了一回,見裱糊的雪洞一般,處處妥帖,心裡也喜歡。出來往西走,猛然看見一個小門兒,柳氏問道:“前後都開了門,怎麼這裡又有一個門。”
柳二奶奶說道:“我正要與你說這件事,這裡不是說話地方,我們去後頭,邊吃邊說吧。”
兩人又回到上房坐下,蕊兒執壺在旁篩酒。吃了幾杯,柳二奶奶說道:“你下去吧,讓她們都出去,我們娘們兒自在吃酒。”
蕊兒答應了一聲,将酒壺放在桌子上,回轉身出了房,并将房門帶上了。
柳二奶奶對柳氏說道:“前日我将你弟弟叫來,與他說成親的事,他反說起要納妾的話來。”
柳氏笑道:“他少年人家,娶一兩個妾也不算什麼,但不知道相中了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