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曾經她與趙長宴的“傳聞”沸沸揚揚,多言無益,反而落人話柄。
趙懷霁剛想命侍從将那幾人帶離内廳,便見那三個小厮竟動作利落,将木箱穩穩放下。
他們竟不等回話,便一溜煙跑出了廳堂。
一時之間,滿堂賓客面面相觑,倒仿佛看了一出精彩好戲。
趙長宴名聲一貫是不好的,張揚肆意,放蕩不羁,還愛美人。
如此行事乖張,倒也沒讓衆人覺得奇怪。
可如今這一出大張旗鼓的賀禮,既是送人情,又像是刻意挑釁。
趙懷霁依舊維持着那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模樣,語氣平靜道:“下人怕被責罰,如此行事,也能理解。”
說着,他便吩咐侍衛:“禮成之後,将這木箱送回世子府去罷。”
侍衛立馬應聲,垂首退下。
沈秋辭注視着趙懷霁的側臉,目光微微凝住。
他薄薄的唇抿得緊了些,原本溫雅的眉目中似乎透出一絲陰霾,但那情緒轉瞬即逝,被他掩飾得極好。
片刻後,他已重新揚起笑意,轉頭對着沈秋辭道:“清和,快要開始了,你去幕後等着罷。”
沈秋辭點了點頭,随後便被迎着走向幕後,等着入喜堂。
在邁步離開時,仿佛還能感覺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她忍不住顫了顫。
待到一切就緒,她聽到執事的聲音在堂前響起:“新娘入喜堂,行卻扇——”
沈秋辭垂下眸子,一點點地朝堂内挪去。
扇子擋住了她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與額前細碎的黃花,柳眉如畫。
她步履緩慢,衣袂輕曳,仿佛每一步都被拉長,溶于四周的熏香與紅燭中。
等到走到堂前,她擡眼望去,正對上趙懷霁的目光。
他立在喜堂正中,身姿挺拔,一身大紅喜服襯得眉目更顯溫雅俊朗。
看到沈秋辭走來,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仿佛這個場合的喧嚣與熱鬧,都被隔絕在他的注視之外。
執事的聲音再次響起:“新郎做卻扇詩——”
四下安靜下來,賓客們的目光紛紛投向堂中,靜待趙懷霁的卻扇詩。
沈秋辭望着趙懷霁,而趙懷霁也正深深地注視着她。
那目光熾烈而沉靜,仿佛要穿透她手中的扇子,将她一切心思盡數看透。
前世,趙懷霁随口做了一首極為平淡的詩,仿着《詩經》那種溫潤含蓄的調子。
無非是“佳人”、“君子”之類的陳詞濫調。
她幾乎已經記不清了。
可這次......
沈秋辭心頭一跳,指尖微微用力,緊攥住卻扇。
趙懷霁在意她嗎?
或許不在意。
可若他真的不在意,便不會在雁塔寺那日,露出那樣的表情。
今日……今日這個場合,是最好的試探。
那密函,還在他身上。
她必須讓他心甘情願地告訴自己。
或者,威逼利誘地探出來。
總歸,她是要得到那東西的。
沈秋辭心裡算計着,扇面輕掩,眸光從扇緣之上微微擡起,望向自己未來的夫君。
而他卻緩緩開口道:“莫将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兩心知。”
沈秋辭的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畫扇與卻扇,對仗精巧,倒也符合趙懷霁一貫的才情與溫雅。
她幾乎已經預想到了這首詩的平穩走向。
可等到下一句入耳時,那笑意卻陡然凝滞。
隻見趙懷霁眼裡似有波光微漾,又像是某種情緒沉沉浮浮。
接着那墨眸中神色漸漸深了。
他仿佛全然不在意賓客的竊竊私語,亦或是兩人之間曾經的各類交手。
此刻,喜堂之上,那雙墨色的眼眸裡,隻有她一人。
他道:“若道卿心似明月,卿須憐我我憐卿。”
最後那一句,仿佛輕聲低喃,卻擲地有聲。
沈秋辭的指尖一顫,幾乎松開了手中的扇子。
這哪裡是溫柔的告白?
真是——
蠻橫無比。
要麼憐,要麼拒。
可在蠻橫之下,又好像帶着某種祈求的意味。
他雖然被她的種種步數擾了心神,可那番皇家子弟的不容拒絕,居然在此刻浮了出來。
還是說,他看出了她的那些算計,知道她想讓他把那密函交給她?
沈秋辭心裡萬番念頭閃過。
一時間覺得有些棘手。
四下的喧嘩聲隐隐作響,唯有堂前的兩人,隔着扇面,目光糾纏不休。
她最終卻了扇子。
執事見兩人對答已畢,接過沈秋辭手中扇。
随即高聲喊道:“接着行拜堂禮——”
“一拜天地——”
沈秋辭随着趙懷霁一同轉身,朝着正廳之外深深一拜。
紅燭搖曳,映在她半垂的眼睫上,仿佛細碎的紅光在顫動。
“二拜高堂——”
沈秋辭朝着沈廷遇與沈夫人緩緩下拜。沈夫人面帶笑意,沈廷遇的神色中卻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沉重。
在沈秋辭拜下時,腦中忽然閃過那場夢魇般的情景。
喜樂驟然轉為哀樂,紅燭的火焰被冷風吹滅。
漫天的紙錢如同雪片,飄零在無盡的黑暗中。
她的神色微微發怔,眸中浮現出幾分難以察覺的迷茫與恍惚。
趙懷霁依然盯着她,似是将她的一舉一動盡數收入眼中。
“夫妻對拜——”
沈秋辭緩緩轉身,朝趙懷霁彎下身子,動作緩慢而沉靜。
就在她垂首行禮時,趙懷霁忽然朝着她挑了挑眉。
那動作極輕極快,仿佛隻是一瞬的錯覺。可沈秋辭偏偏捕捉到了那微小的變化。
他一貫是玉面溫雅,如今面上居然帶着某些調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