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裝束華麗無比,外披大袖衫與霞帔,内着馬面裙,上繡并蒂蓮花紋,針腳細密,色彩鮮妍。
就連繡花鞋,也做得尤為精緻,一步一移,皆如花開。
遠處似有嘈雜的人聲。
紅葉快步進來,行禮道:“小姐,快到昏時了,殿下也已在府前候着。”
沈秋辭心神微動,不再看鏡中人。
她緩緩起身,因身上禮服繁重,需得紅葉攙扶,方才步履穩當地朝沈府内廳走去。
沈廷遇身着官服,與沈夫人端坐在正廳中央。
沈秋辭朝父母微微行禮後,在一旁坐下。
不多時,趙懷霁便帶着侍衛步入正廳。
他一身大紅喜服,襯得那張俊朗的面容更顯出塵,渾身的君子氣度愈發溫潤如玉。走近後,他立刻鞠躬行禮,舉止間盡顯翩翩風度。
沈秋辭不作聲,目光在他身上微頓,忽而生出幾分恍惚。
前世,也是如此。
來不及細想,一行人便前去祠堂行拜。
沈家本是雖世代輔佐聖上,獲輔國公号,可京中主家世代并不興盛。
沈廷遇的父親、沈秋辭的祖父與曾祖皆已故去,祠堂中牌位寥落,香火清冷。
衆人恭肅行禮,禮成之後,方才回轉内廳。
這時,趙懷霁才令人将木雁奉上。
沈秋辭的目光立刻落在那木雁上,她心下有些驚訝。
這一幕,同前世不一樣。
按如今的婚俗,多數人迎親時都會抱木雁。
木雁好得,寓意又好,以示情意長久、忠貞不二。
可前世的趙懷霁,不知為何,卻抱來了一隻活生生的、羽毛蓬松的大雁。
沈秋辭雖見過不少稀奇物事,可活雁入禮,還是頭一次見。
她當時心下不免感歎,瑞王果然什麼東西都能找到。
更何況,比起冰冷的木雁,那活雁撲棱棱地展翅鳴叫,倒顯得鮮活真實,教人見了心頭發軟。
即使趙懷霁對她并非全然親熱,可這雁,總算是真的。
總是有幾分真情摻在其中。
想到此,沈秋辭竟有些琢磨不清趙懷霁的意思了。
她分明感到,今世的趙懷霁對她的情感,明顯比前世更為熾烈真切。可為何這一次,他卻選了個假雁?
沈秋辭忍不住細細端詳起那木雁來。
雕工雖精緻,可線條卻顯得略有生澀,不似尋常木工師傅那般流暢圓熟。
她的目光在木雁光滑的羽翼上緩緩拂過,心中忽然湧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這木雁,莫非并非出自匠人之手?
這怕不是... ...
趙懷霁他自己做的?
心下思忖之際,沈秋辭忽然感到一股被人注視的熾烈目光。
她擡眸,正撞上趙懷霁的視線。
那人正盯着她,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眸中似帶着幾分柔軟的笑意。
沈秋辭一怔,也朝他淡淡一笑。
待各類禮節悉數完畢,沈秋辭被紅葉攙扶着,随同沈父沈母一道步出内廳,朝着門外而去。
沈府大門旁立着贊者高聲唱拜,侍女們魚貫而出,衣袖翻飛,聲聲喧鬧中透着幾分喜慶與莊重。
門前人影熙攘,紅綢鋪地,喜樂聲聲,映襯得整個沈府都仿若浸在紅霞之中。
很快,吉時将至,沈秋辭随着瑞王府的迎親隊伍緩緩前行。
鼓樂聲中,吹樂贊唱不絕于耳,趙懷霁騎着一匹赤色高頭大馬,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如玉樹臨風。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着瑞王府而去。
沿途行人紛紛停下腳步,駐足觀望,伸長脖子,嘴裡議論不休。
衆人皆似是盛大的排場而驚歎,也似乎被那新郎官的風姿所震撼,眉目之間盡是驚豔與稱羨。
更有人低聲揣測着,那被迎娶的新娘究竟是何等的氣度。
這一切,沈秋辭一概不知,也并不在意。
她端坐在喜轎之中,紅綢低垂,遮去了外界的喧嚣與熙攘。
腦中卻似有層薄霧彌漫,昏沉得叫人分不清虛實。
莫名的,恍惚之間,她仿佛又憶起了前世回門時,“趙懷霁”對她露出的那抹笑意。
那笑容淺淡,卻藏着深重的落寞,與她未曾讀懂的情緒。
更有她那次夢魇中與趙懷霁糾纏的場景,喜樂聲陡然轉作哀樂,詭谲奇異。
她說不清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唯覺五味雜陳。
下一秒,沈秋辭感覺到喜轎停了下來,外頭的喧嚣似乎也随之靜了幾分。
緊接着,趙懷霁的聲音傳來。
他的聲音一貫溫和,向來難聽出什麼情緒波動。
可如今隔着轎簾傳來,卻仿佛透着幾分急切,壓抑得發緊。
“清和,下來罷。”
沈秋辭緩緩起身,小心翼翼地掀起轎簾。
一隻骨節分明、微帶薄繭的手正朝她攤開,掌心微微朝上,像是在等着什麼。
她抿了抿唇,終究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趙懷霁的手似乎在那一瞬間僵了一下,指尖觸到她的掌心時,仿佛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動作。
可很快,他的手便一點一點地收緊,指節微微用力,帶着幾乎難以忽視的執拗。
在兩人寬大的喜袍袖之下,他的手指穿過她的指縫。
與她十指相扣,牢牢地,死死地,握得極緊。
沈秋辭心中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
可趙懷霁卻不由分說,動作溫柔而堅定地牽着她,往前引去。
她也就跟着緩步向前,步入瑞王府的内廳。
廳内布置得極盡華美,紅綢高挂,喜意張揚,幾乎要将整座廳堂染成一片熾烈的紅。
掌燈執事立于四角,暗香袅袅,彌散在空氣中。
與前世并無二緻。
可下一瞬,她便聽到一聲熟悉的男聲。
太過熟悉,以至于令她霎時怔住。
那聲音的主人,自幼與她相識。
兩人争吵、打鬧過,可在變故之後,卻形同陌路。
那男聲冷得徹骨:“大喜之日,本将特來恭賀瑞王與沈小姐,喜結連理。”
沈秋辭循聲望去,隻見衛昭站在廳中。
他依舊身着武官服,帶着肅殺的佩劍,英氣的面龐上冷意逼人。
可那冷冽的眼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從頭冠,再到禮服,最終到了她的衣擺和隐隐露出的繡花鞋。
好像要把她刻在眼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