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軍姿,這般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倒不像是魏貞的爪牙,更似……鎮北軍的人。
顧流音面色發冷,見自己的手下皆被馬撞的齊仰八叉,猛地站了起來。
她身旁的杜歸雪亦是臉色陡變,原本的從容淡定頃刻破裂,眉間驟凝重霜。他目光死死盯着來者,神色複雜難辨。
他認得她。
羅醜看着沈秋辭凝重的面色,手下意識地覆上了腰間刀柄,周身氣息不由一緊,隐隐透出戒備之意。
那一行人勢若破竹,徑直掠至落花亭前。那領頭女子忽地一聲低喝,座下駿馬蓦然停蹄,揚起前蹄,随即重重落地,鼻息噴薄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
她緩慢地将目光掃視過亭裡三人,餘光似乎微微掠過了亭外的羅醜,終是落在了杜歸雪身上,定定不動。
被那極有壓迫感的目光盯着,杜歸雪袖中的手指猛然一緊,掌心微微滲出薄汗。他雖仍立于原地,然肩背卻不自覺地繃緊。
女子身後的軍士亦是沉默不語,整齊劃一地止步于亭前。
他們的面龐上皆覆肅殺之色,眉宇間俱透着久經沙場、染血未幹的冷峻之氣。
此等殺伐之姿,絕非尋常兵卒可比。
一時間無人說話。
最終,還是顧流音率先打破沉默。
她笑臉相迎:“這位巾帼大人,各位軍爺,可也是來此賞花的?”
她雖為寡婦,卻不是深閨婦人,夫君死後浸淫漕幫多年,眼界何其毒辣。
隻一眼,便看出眼前之人來曆不凡,且來勢洶洶。
鎮北軍。
衛昭的親信。
她顧流音不過約了杜歸雪一叙,杜家許久未曾踏足京城,而此刻鎮北軍卻驟然現身,緊追不舍,顯然不是巧合。
心念電轉間,她幾乎瞬間就想明了此中關竅——
怕不是來讨債的活閻王。
她穩下了心神,笑意不改。
然而,為首的女子卻恍若未聞,未曾回應她半句,隻是神色冷淡,擡手做了個手勢。
頃刻間,她身後的軍士默然下馬,步履沉穩地朝亭中圍攏而來。
杜歸雪幾乎面色慘白。
他在心虛。
沈秋辭用餘光掃過他的面容,心中疑慮漸生。
他在心虛什麼?
難道鎮北軍此番是沖他而來?
還沒等她想清楚,那些人便步步逼近,重靴踏地,朝着他們越來越靠近。而女子仍端坐馬上,居高臨下,神色冷漠如霜,好若冷面修羅。
她睥睨着手下圍住了杜歸雪:“帶走。”
杜歸雪的身子猛然一顫。方才還勉力維持的鎮定,此刻已徹底崩潰。
他原本隻是緊攥袖口的手,已然抖得不成樣子,連指節都泛着青白,整個人如驚弓之鳥,面色慘然如紙,眼下那一顆小小的痣在這般蒼白的臉上,愈發顯得詭異而驚悚。
可誰也沒料到——
電光火石間,他竟驟然暴起,毫無征兆地一把将沈秋辭猛然推向前方!
沈秋辭猝不及防,腳下一空,竟直直朝着那名武将跌去。刀光一閃,那武将下意識拔刀,刀鋒寒光流轉,幾乎就要迎面斬落。
而在這時,杜歸雪趁亂躍身翻過亭欄,撒腿狂奔,身形狼狽至極,似一隻嗅到了死氣的困獸,拼命掙脫羅網!
羅醜刹時動了。
他腳步快如疾風,直撲沈秋辭而去,意欲攔下那即将斬落的利刃。
可在下一瞬——
沈秋辭瞳孔驟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那高頭大馬上端坐的女子,竟毫不猶豫地拔劍,手起劍落,直刺向羅醜!
沈秋辭幾乎要大喊出聲音:“小心——!”
她的喊聲驟然破裂,凄厲如撕裂般,似要刺破這壓抑的空氣。
羅醜亦是察覺到了危險,然而,沈秋辭的脖頸上寒光已近,武将的刀鋒近在咫尺,他隻得稍作遲疑。
可僅僅這刹那間的遲疑,便讓一切無法挽回。
劇痛驟然襲來,羅醜悶哼一聲,踉跄跪地。
他低頭。
胸膛之上,一柄長劍刺穿左胸,鮮血順着劍鋒汩汩流淌,染紅了暗色衣衫。
耳邊的聲音倏然變得模糊,唯有沈秋辭一遍又一遍地喚着他的名字,音色顫抖,仿佛在絕望的邊緣。
他見到沈秋辭的嘴一張一合。
她好像在說什麼。
好像是——
“求求了。”
耳邊的聲音突然如潮水般湧來,他聽清楚了她在說什麼。
“羅醜!羅醜——”
她的嗓音近乎嘶啞,像是被生生撕裂。
“你快起來,求求你了,别停着——”
他忍住疼,目光落向身旁,卻見到那騎馬的女人淡淡收劍,手勢一揚,示意手下行動。
不遠處,杜歸雪的驚恐嘶喊響徹四周,他被鎮北軍牢牢按住,手腳掙紮不休,面色慘白,已然無路可逃。
接着,他看到沈秋辭抽出了腰間的短劍,像是瘋了一般,想要朝着身旁的武官刺過去,卻被一下子制住了。
她拼命掙紮,眼眶微紅,近乎懇求地望着他。
羅醜想要再往前一步,可血流不止,力氣正一點點從體内抽離。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而飄渺。
他似乎隐約看到沈秋辭被人強行按住,顧流音在旁急聲勸阻,那領頭女子神色冷漠,未有絲毫波動,随後一聲令下,鎮北軍押着杜歸雪,策馬而去。
塵土飛揚,驚落花瓣。
他徹底墜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