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閃過短暫的驚訝,指尖收緊,但未曾伸手去接。
沈秋辭見狀,似是無心地道:“你上次救了我,我還沒謝你。”
說着,她不由分說,直接将那小狗塞進了他的掌心。
“聊表心意罷了。”
羅醜的指尖頓時觸及她的手。
那一瞬,他幾乎能感受到她指尖細膩的溫度,柔軟地滑過他粗砺掌心,令他猝不及防。
他終究将那泥塑緊緊收攏在掌中。
他垂下眼,嗓音低啞而沉悶:“……謝謝小姐。”
沈秋辭看着他。
她自是清楚父母亡去的感覺是如何。
此刻,聽羅醜寥寥數語講述舊事,她竟覺得那股沉悶的哀戚如此熟悉。
她輕歎一聲,眸色稍斂,半晌未言。
這世間,孤獨之人何其多。
上天既予她再世為人,便如身在命數長河之畔,旁觀前世種種,可今生亦身陷其中。
雖雙親尚在,沈家未覆,她仍在竭力改變一切。
恍若一場荒誕大夢,如今回首,她竟不知自己步步謀劃,能否真的扭轉命數,抑或隻是徒然掙紮。
風雨欲來,而她仍走在既定的路上。
她依舊籌算着嫁與趙懷霁,依舊在權勢暗潮中斟酌算計。
然而心底深處,卻始終纏繞着一絲難以言明的不安。
沈秋辭輕輕阖眸,半晌方才開口:
“我與瑞王的婚事已近,縱然結為連理——”
“終究不過是各懷算計的怨偶罷了。”
她語調淡然,似是不帶絲毫情緒,唯有指尖輕叩在膝側,洩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
“本以為世子助我,便可借勢行事。”
她頓了頓,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隻是那笑意淺薄,轉瞬便散。
“可如今想來,不過是我癡心妄想。”
夜風微拂,她側眸望向不遠處流淌的燈海。
沈秋辭:“但以世子之性情,又怎會為誰留步?”
“他那般性子,何曾肯吃半分虧?”
她語調輕緩,卻透着一絲嘲弄,仿佛是在說趙長宴,亦仿佛是在嘲諷自己。
話音落下,羅醜坐在她身側,黑衣隐于燈影之中,指尖無聲地收緊,唇抿得極緊。
煙火燼燃。
沈秋辭輕輕歎息道:“聽了你的過往,才知世間疾苦,各有因果。”
她似是自語,亦似感慨。
風從檐角拂過,卷起她鬓邊的發絲,她眼睫輕顫,微微揚首,目光落向那一片燈火流光的長街。
“能于世間存身,能見這煙火人間——”
她停頓了一瞬,眼底仿佛有千重暗影交錯,輕輕笑了笑。
“已是人生幸事。”
一瞬間,絢爛的煙火騰空而起,青藍、姹紫、嫣紅、金黃交相輝映,映亮了整座城池。
羅醜好似看到火光在她的眸底燃燒,漆黑如水的瞳仁,微微波動,像是掩藏了什麼過往,又像是無人能讀懂的深淵。
他的眼中未看那煙火半分。
她嘴角笑意淺薄,帶着些遙遠的飄渺。
那一刻,她太寂寥了。
寂寥得……
讓他心底那片沉寂的荒原,生出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沖動。
羅醜的指尖微微收緊,眸色深如暗潮。
不等沈秋辭反應——
她便已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之中。
他擁住了她。
他的手臂緊箍着她的肩背,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胸膛沉穩,溫度灼人。
那是他第一次以羅醜的身份,這般靠近她。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沒有多餘的動作。
唯有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壓抑而隐忍,沉默而熾熱。
仿佛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破土而出。
一念乍起,心若星河墜入,又好似微瀾入海,潮生無聲。
一個短暫而有力的擁抱。
羅醜很快便松了手,動作幹脆,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錯覺。
沈秋辭未作聲,她隻是端詳着他。
煙火映天轟天響,喧嚣在耳畔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而近在咫尺的他,眉眼沉靜,面具遮住半張臉,唯有露出的側顔清俊如削。
光影浮沉間,他的薄唇微彎,似有一絲笑意。
那笑容淡得若有若無,像是風掠過湖面,不留痕迹。
然而她卻怔住了。
心髒仿佛在那一瞬被什麼牽動了一下,毫無預兆,輕微卻清晰。
像是一根細絲拂過掌心,酥麻得讓人忍不住蜷縮指尖。
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笑。
羅醜向來冷沉,話少、情緒寡淡。
而此刻,那一抹淺淡的笑意,卻在一貫的冷硬中暈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五色火花映亮了天幕,也照亮了他的眉眼。
可她卻生出了一個恍惚的錯覺——
這笑比那漫天煙火還要絢爛。
胸口有一絲細微的悸動,像是湖面落花,輕飄飄地,暈開一圈圈漣漪,擴散至心底,久久未散。
可這笑……也未免太過熟悉了。
沈秋辭一時怔忪。
接着,她猛然意識到——
羅醜笑起來的時候,竟與趙長宴有幾分相似。
仔細定睛去看,又覺得不盡相同。
趙長宴的笑總是遊刃有餘的戲弄感,昳麗的面容之下,看不到真心。
而羅醜的笑,雖然淺淡,但是真實。
真實到讓她恍惚。
心裡像是壓抑至極後不小心洩露的一絲溫度,輕微得幾乎察覺不到,卻在瞬間,燙得人無法忽視。
那一刻,她仿佛聽不到周遭的喧嘩。
耳邊隻有沉悶而震顫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