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空雁眼睛微微睜大,她長在平原富庶之地,初顯天分後便在家人支持下拜入道門,之後則是被仕文選中着重培養,她也醉心修煉,可以說是一路走來全無坎坷,因而并沒親自接觸過這些道門與修煉之外的其他東西。
關于燼璃海,她唯一的印象是在書中看到過的隻言片語。
傳說燼璃海所在之處曾是一座火山,但由于多年前一位飛升大能同一位大妖在那裡鬥法,使得天地異色、山焰噴發,原本高聳的火山竟在靈力與妖力的同時作用下被生生撕裂,最後沉入了地底。
寒來暑往不知多少年後,那地方便漸漸變成了一片遼闊海域,可那火山卻仍在海底,于是周邊逐漸遷徙而去的居民便時常在岸邊撿到狀如琉璃一般的奇石。若是運氣再好些,還能撿到适合鍛造法器的原料,隻一小塊便價值千金,所以也時常有人抱着一夜暴富的心态舉家搬去那裡。
“本來這其實也不算什麼奇事,畢竟在那裡呆得久了,也有些能人異士會應對這種場面,就連我父母這樣的普通人也能拿得出一兩樣可以保護自己的法器來。”
“可是那次卻不同尋常。”
“火焰從海底蹿出幾十尺高,但卻并不落下,而是像長了眼睛似的,四散追着岸上的人們飛來。不過好在大家也有應對這種情況的準備,所以該劃出結界的劃出結界,該用法力反擊的便用法力反擊。”
“本來以為抵擋過這一陣便好了,可是事情卻逐漸變得不對勁起來。那些火焰不光像長了眼睛,而且像是有了思想,它們發現沒辦法直接威脅到人命,便随意落在岸邊的屋子上。無論那屋子是什麼材質,在接觸到火焰的一瞬間都會化作灰燼。”
“有人看見自己的房子沒了,便一下子慌了神,慌亂之間便撤了維持結界的法力,漸漸的,撤力的人越來越多,結界便被那些火焰找到了突破口。”
沈湘山說到這裡,頓了頓。
她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
竹空雁的心也随着這一聲歎息被牽扯起來,又重重放下。
“那個時候要是及時發現這個問題,或許還有補救的可能。可惜機會稍縱即逝,結界被火焰攻破後,便一切都來不及了。那些異火如入無人之境,将碰到的所有活物全部都在一瞬間吞噬,很多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變成了一堆看不出原型的焦土,然後被海浪卷走,幹淨得像從沒來過一樣。”
“……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
沈湘山轉過頭來看着竹空雁,她的嘴角仍是笑着的,甚至連語氣都沒有什麼變化,隻是眼睛垂了下來,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了大片的陰影。
忽而吹起的夜風中又裹着了那股特殊的香氣。
“說起來,我還沒告訴竹師妹這花叫什麼名字,對嗎?”沈湘山話鋒一轉。
竹空雁點頭。
她不想去催促沈湘山繼續說當年之事,她明白沈湘山大概是在通過這種方式緩和情緒。
随後她又覺得自己這個點頭或許會有歧義,便又點了一下,說:“沒有。”
沈湘山咧嘴笑了,聲音很溫柔:“它叫飛燕草,祛寒和退腫很有用。”
“嗯。”
沈湘山臉上笑意更深,“扯遠啦,我還以為你要問我‘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竹空雁道:“你希望我問嗎?”
沈湘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這抹神色便被笑意所替代,連眼睛也微微彎了起來:“你果然是個很有趣的人。”
竹空雁最常得到别人關于自己的評價是“高寒”與“寡言”,沒有半分沾得上“有趣”的邊。
但她沒有反駁。
“當時火焰吞噬了我的父母之後,就直接沖我而來,我還來不及接受父母去世的事實,求生的本能就催着我的腿向前跑,可是還沒跑沒出兩步,我的腿上就一陣刺痛,直接摔了個狗啃泥。當時我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我要死了’,可卻忽然有一抹紅衣從天而降。”
竹空雁的眼頭一跳。
沈湘山笑道:“看你這樣子,定是猜出來她是誰了。也對,放眼整個道門,不喜白衣隻愛紅袍的,隻有那位仙師——”
“黎頌澤。”
“她像天神一般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隻一個擡手就把漫天的流火全部揮散,然後把我扶了起來,用靈力治好了我的傷。”
“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久到我幾乎已經忘記黎仙師的樣貌了,可我卻還記得她把我扶起來時手心的溫度。”
“然後她給了我兩枚鎖靈囊,告訴我她來遲了,隻來得及幫我把我父母一部分的魂魄收回來,讓我好好安葬那兩枚錦囊。”
竹空雁的右手忽然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下。
沈湘山自然能感受到,她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猜對了,我沒有聽黎仙師的話。”
“我……沒有安葬那兩枚錦囊。”
“黎仙師安頓好我和其他幸存者之後,對我說,我有靈根,若是想的話,可以拜入道門,這樣若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便有能力自保和救助他人,不會再如此無助。”
“我聽了,也這樣做了。”
“可惜松雪峰太遠,憑一個小孩子的雙腳實在是走不到。”
“所以我選了最近的玉鳴閣。”
沈湘山說到這裡,把托着腮的右手放了下來,忽而直直躺在了草坪上。
“你知道嗎?黎仙師說我有靈根大概是騙我的。”
竹空雁的手本被她拉着,可是她躺下時便隐隐有要松開的勢頭,她隻好整個人轉過身來,面對着沈湘山。
可是如此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實在有些怪異,看着滿地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毛茸茸的青草,竹空雁思索片刻後,幹脆也一倒頭躺在了沈湘山身側。
兩人的手又很自然地放在了一處。
她小心翼翼地沒有壓到她的頭發。
“嗯?”沈湘山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詫異。
“嗯。”竹空雁淡淡回道。
“我以為你定是行正坐端,連睡覺都一定會闆闆正正把雙手放在胸前的那種人,你竟然會這麼大大咧咧地躺在露天的草地上嗎?”
……竹空雁聞言,連忙把順手放在自己胸口的左手挪了開來。
“為什麼說是騙你的?”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連忙問道。
幸而沈湘山也沒有繼續打趣她,隻是認真回答道:“因為當年在玉鳴閣山門前,我并沒有被檢查出靈根。”
竹空雁的眼睛驟然張大,圓月高挂于天,正對着她的雙眼,可她卻什麼也看不見,隻是猛然轉頭,“什麼?!”
正巧沈湘山也轉過頭看着她,相較而言,沈湘山的語氣便平淡很多,“嗯,我當時聽檢查的長老說出這個結果時,反應可比你大多了。”
“長老出錯了?”
沈湘山笑着搖頭,長發被她蹭得微微蓬起,“沒有。”
“當時我的心可是比冬日裡的冰還要冷,下意識就把手伸向了放在心口内袋裡的鎖靈囊。”
竹空雁身子一僵。
“結果就在這時,那長老突然告訴我,說我是靈根太弱,他第一次沒有測出來,本來玉鳴閣不收我這樣的弟子的,但是看我實在可憐,所以勉為其難将我收作了外門弟子。”
“當時我開心極了,還以為是父母的在天之靈保佑了我。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想明白,其實是黎仙師的鎖靈囊靈力太強,被我觸碰時便逸散出了靈力,所以被那長老誤認成了是我的微弱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