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馬車便搖晃起來。
村長奶奶似乎是還說了什麼,但被馬蹄聲遠遠甩在後面,葉繁枝什麼也沒聽清。
忽然一陣颠簸,下一瞬,她就被甩出了馬車,穿着破棉衣的小小身軀一下子滾進黑夜裡。
“花二姑娘!花二姑娘!你沒事吧?快!誰身上還有再生散,快拿過來!”
人們七手八腳地往前面那輛馬車跑去,絲毫不管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的葉繁枝。
她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拍走身上又冰又冷的雪渣,就看見此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無數比夜色還要濃稠的黑褐色、幾乎要凝成實體的霧氣從花二身上竄出來,它們四散着飛走,避開花二的随行者們,掠過滿載着冰雪的樹枝時,将樹枝也染成黑褐色;在經過葉繁枝時卻詭異地停留一瞬,然後又朝遠方蹿走。
躺在侍女懷中的花二的臉龐也從白日裡的紅潤白皙漸漸變成枯敗的黑黃色,臉頰兩側的肌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下去,她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具被緩緩吸盡了精氣的幹屍。
但她并沒有真正成為一具幹屍,她用兩隻枯瘦的手緊緊扼住自己的咽喉,瞪着一雙快要失焦的眼睛,從喉嚨裡發出幾個含混不清的詞句:“……再……再生……”喑啞難聽,像一把鏽了幾十年的刀剌過琉璃一般。
“誰?!是誰拆了馬車上的符紙?!”額上有疤的男人聽了一個侍從的耳語後,語氣中是掩不住的憤怒,隐隐還有些驚慌,他接過旁人遞來的一個紙包,将裡面的藥粉盡數倒進花二的嘴裡,“那道士不是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許動他留下的東西麼?!”
沒有人回答,隻有搖晃着的紅色燈籠燭影在黑夜中閃得分明。
整包藥粉都被花二吞了下去,但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她的手臂又黑了幾分,頭上的發钗裝飾也因為頭皮的萎縮而開始一支一支地往下掉。
“怎麼回事?怎麼不起效?!”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後退兩步,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這一舉動讓扶着花二的侍女也慌張起來,“袁甯管家,這……這……”
袁甯啐了一口,“我呸,都是些什麼事兒!”他開始焦躁地東張西望,瞥過地上葉繁枝,又猛地把頭轉回來,指着葉繁枝,“你們誰給她戴了避祟符麼?”
“沒……沒有!”
袁甯大步朝葉繁枝走過來,提起她的衣領将她從馬車底下拖出來,順手拔出後腰上的短刀,“看來你真的是藥引,孩子,放你一點血用用。”
葉繁枝沒有掙紮,想着隻是放一點血罷了,不是什麼大事,況且……她覺得花二人還不錯。
在短刀将将劃破葉繁枝手指的那一刻,忽而從遠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凄厲尖嘯:
“啊——!”
所有人都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過去,同時,一縷鮮紅的血痕自葉繁枝的中指蜿蜒而下,泥濘的雪沙地上洇出一抹鮮紅。
隻見剛才飛出去的霧氣又全都蹿了回來,這次葉繁枝可以看到霧氣中……隐隐藏着蒼白的人臉。
它們先是沖着葉繁枝疾掠而來,但很快又像是受到驚吓一般彈開,然後它們盤旋片刻,最終沖向更遠一點的花二,瞬間全部鑽進她的軀體。
花二霎時像是獲得了新生一般,又恢複了葉繁枝剛見到她時的模樣,隻是發絲散亂,正大口大口喘着氣,完全看不出剛才的可怖情狀。
“袁甯,方才……我是不是……?”花二的嗓音也恢複了正常。
袁甯抹去頭上的汗,将葉繁枝放下來,“是,最近姑娘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需得快些把這孩子帶回花家去,才能研制出相應的藥方。”
花二歎了口氣,由侍女扶起來,走到葉繁枝身前,捧起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方才定是吓到你了,你不要害怕我,我對你沒有惡意。”
葉繁枝點點頭,她奇異地并不害怕,竟還回味起剛才在霧氣中看見的人臉……雖隻是驚鴻一瞥,但總覺得有些眼熟。
花二摸了摸葉繁枝的頭,正要說什麼,卻蓦地吐出一口鮮血,随後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
袁甯趕緊沖過來将葉繁枝撞開,将花二攬在懷裡,“花二姑娘,怎麼了?!不應該……按理說靈魄出體後,不該再被反噬了啊!”
葉繁枝也是一臉茫然,她愣愣地看着花二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目光卻忽地被另一個地方吸引:
方才花二吐出來的血,正和自己手指流下的血慢慢交融在一起,然後一絲一絲互相纏繞,最後……
“嗚啊!!!有妖怪!!!有妖怪啊啊啊啊!!!”
背後一聲驚叫乍起,葉繁枝被驚得一個轉身,就看見那個被稱為“葉老四”的小男孩正連滾帶爬地朝遠離他們的地方跑,一邊跑還不忘一邊抓緊手裡亂飛的東西。
——手裡随風而動的,是一張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