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溫霖違法用工緻死并栽贓他人頂罪一案的一審判決下來那天,溫讓正開車獨自前往高幸的老家,一個距離江城不遠的小縣城。
平時家裡的事,他都會問過高幸的意見,但這次,他是瞞着高幸悄悄來的。
高幸最近很忙,李聽墨他們還得在中國呆将近一個月,小笛又喜歡黏着高幸,走哪兒都跟着她,高幸一有時間就會帶她出去玩,現在在她的生活裡,溫讓都得往後排了。
這倒也給溫讓騰出了一些時間。
高幸很少聊自己家裡的事,對他倆來說,原生家庭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既然想娶人家的女兒,誠意自然少不了。
他跟高幸提過一次想去見見她的父母,但高幸拒絕了,隻說她還沒準備好,溫讓向來尊重她的想法,如果不是有幾次夜裡,他裝作熟睡後悄悄起床,撞見高幸一個人縮在沙發角落哭,如果不是他用高幸手機幫她打遊戲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她母親發來的消息,恐怕他還下不了這樣的決定。
高幸和他不一樣,他的父母對他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愛,隻有索取、控制和利用,他對溫家沒什麼留戀,說斷就能斷。
但高幸的父母是愛她的,隻是和很多東亞父母一樣,愛得有些畸形,有些過激,他們的愛讓她痛苦,又不知道如何抽離。
所以他想先去一趟高幸成長的地方,追根溯源。
車輛行駛近90公裡,導航顯示已到達目的地。
面前這棟居民樓是高幸小學住過的地方,自從她上大學,父母離婚後,這裡面原本屬于他們一家人的那間房就出租給了别人。
上個月租期到了,租戶沒有選擇續租,現在房子還空着。
溫讓以想要租房子為借口,約見了高幸的母親,何柔。距離兩人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鐘頭,溫讓提着禮品在附近逛了一圈。
他和高幸睡覺前經常聊天,偶爾會聊到小時候,他記得高幸說過在她家門外有一排高大的槐樹,上小學,每當她清早出門,背着小書包路過這排樹,就會跟它們打招呼,在心裡和它們對話。
那會兒,小小的高幸覺得萬物都有靈氣,刮風下雨,她也會關心樹木會不會受凍。
現在,門外的槐樹沒了,對面又建了一棟高樓,在這老舊的居民區顯得格格不入。
高幸常去買的便利店換了老闆,裝潢比以前更精緻,貨品更齊全,但是她最愛吃的兩元錢的牛奶雪糕也被昂貴的進口貨給替代,怎麼都找不到了。
濕冷的風吹紅了溫讓拎禮品袋的手,他在小巷中穿梭,尋找高幸的幼時記憶,幹枯的樹葉落下,他伸手去接,忽然想着二十年前,那個童真的小女孩會不會也有相同的舉動。
或許他們在不同的時空,接住了同一片落葉。
何柔的電話打了進來,她的聲音很溫柔,一點也不像總是對高幸咄咄逼人的婦人。
得知何柔已經到了,溫讓加快步伐往回走,遙遙看見一個身穿紅色大衣,身材微胖,燙着羊毛小卷發的時尚女性,溫讓小跑過去,叫了聲何阿姨好。
“小溫是吧。”何柔原本隻當他是普通租客,沒想到他長這麼俊朗,眼睛一下子亮了,“這麼年輕呢。”
“我二十七了。”
“跟我家閨女差不多,你在這邊工作?”何柔領着他上樓,“我這房子不知道你們年輕人住不住得慣,比較舊,還有些潮濕。”
溫讓在等一個開口解釋的時機,但何柔的話太密了,連着問了一大串,在哪兒工作,是不是江城人,有沒有女朋友,什麼都問出來了。
走到家門口,何柔正掏鑰匙開門,就在她進屋後招呼溫讓時,溫讓深吸一口氣,雙手捧着禮品盒送到何柔面前,說道,“何阿姨好,我叫溫讓,我是高幸的男朋友。”
何柔的笑容僵在臉上,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我今年二十七歲,江城本地人,在南城大學念博士,目前存款七位數,最遲下個月就會把房子買下來,我和阿幸認識十五年了,我們……很相愛。”溫讓一口氣把打好的腹稿都說了出來,“我正在努力給她一個安定的未來,請阿姨放心。”
對面鄰居的門開了,似乎有人要出來。
“你先進來再說,沒鞋套,不用換鞋了。”何柔說道。
“好。”
“東西就放地下吧。”
溫讓乖乖照做。
屋子裡光線很暗,透着淡淡的潮味,并不好聞,家具也都是二十年前的,破損痕迹嚴重,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富裕的家庭。
兩人在沙發兩端坐下,“我家的情況,高幸給你說了嗎?”
“知道一些。”
“你姓溫,我不知道是不是江城那個特别有錢的溫家,但我們家就是非常普通的家庭,我現在就開一個小店,做點生意,我跟高幸他爸早就離婚了,這些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阿姨,我不介意。”
“嗯,那你的家裡人呢?”
“我的家裡人現在隻有我奶奶,她很喜歡阿幸。”
何柔盡量放緩了語氣,“你各方面條件都很好,你說你們認識十五年了,那你們應該是中學同學?”
“是的。”
“高幸脾氣不好,還犟得很,決定的事誰的話也不聽,幾個月前還自己一個人跑去國外,把我氣得半死。”何柔見溫讓性情溫和,話不由得多了起來,“她的缺點不少,但總的來說還算聽話,沒什麼叛逆期,說實話,我都覺得她配不上你這樣的。”
“阿姨——”
何柔擡手制止他,“場面話就不多說了,想當年高幸她爸爸也是甜言蜜語一大堆把我騙到手的,我太清楚男人了,結果還不是見一個愛一個,沒一個好的。”
“我鬥膽問一句,那您為何之前要讓她相親?”
“她年齡到了總不能不嫁人吧?我那是運氣不好碰着了她爸,那萬一她運氣好呢,你看這不就遇上你了?”何柔打量着溫讓,渾身上下倒沒什麼名牌,眉眼舒展,帥得很正經,不像是會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不求高幸能嫁一個多富裕的家庭,我隻希望她别走我的老路,我們家那檔子破事我也不想多說。”
“我明白。”
“為什麼這次隻有你回來?她人呢?”何柔突然發問,“她是不是還跟我鬧别扭?”
“她最近太忙了,我就先回來看看您。”
“哦,忙點好,多掙些錢,她還在之前的公司吧?”
高幸說得不假,她的确很少跟家裡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