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邪荒唐」
冬天的靜電總是很嚴重,脫毛衣時的噼裡啪啦聲,莫名其妙在身體周圍飛揚的發絲,握住金屬扶手時傳來的電流。
當高幸的手越來越接近溫讓時,她明顯感到了一股靜電襲來,足以讓人條件反射地彈開。
可他們誰也沒有躲開,直到掌心相貼。
高幸清空了大腦,什麼都沒想,有些決定隻能憑直覺來做。
想得越多,勇氣反而越少。
手牽手離開音樂街區,高幸突然發現,他們今天都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戴了黑色圍巾,莫名像情侶裝。
咖啡店的香味隐隐約約飄來,門口的椅子坐滿了人,來來往往的公路車在街區穿行,年輕父母推着嬰兒車閑逛。
交叉在空中的線把淡藍色的天空切割成幾塊,雲朵在裡面緩緩平移。
并不擁擠,也不嘈雜,路過的清一色都是歐洲面孔,沒有人認識他們,平靜而美好。
高幸的外套買大了一碼,袖子很長,蓋住了他們相牽的手,不知是誰先晃了一下,接着就停不下來了。
兩個加起來都快六十歲的人,像郊遊的小學生一樣,搖晃着緊握在一起的胳膊,然後一齊笑出了聲。
“我們好幼稚。”高幸半低着頭,發絲擋住側臉,卻擋不住盛放的笑意。
溫讓忽然松開她的手,換用小指勾住,像是無聲地許諾,“那就一直幼稚下去。”
阿美琳堡皇宮的衛/兵們身穿深藍制服,頭戴熊皮高帽,端端正正地站崗,視線範圍裡是三三兩兩的遊客和賦閑散步的丹麥人。
一對年輕的情侶闖進眼裡,他們說着笑着,比放晴的天空燦爛。女子蹦蹦跳跳地踩在台階邊緣,男人就穩當地牽着她,沒一會兒,男人也被她帶偏了,兩人一塊兒在台階上玩交叉跳,吸引了不少小朋友的注意。
無視周圍人的眼神,沉浸在幼稚的世界裡,無邪又荒謬。
玩累了,就去公園的長椅上坐着休息。
高幸靠在溫讓的肩膀上,安安靜靜等着日落。
他們之間有一種即使沉默也不會尴尬的默契。
就這樣惬意地休息了會兒,溫讓捏了捏她的手腕,“看那兒。”
高幸懶洋洋地朝溫讓手指的方向瞥過去,一個小男孩不小心把糖掉在地上了,嘴角一撇,眼淚有爆發的趨勢。
身旁似乎是她哥哥,四處張望了一下,迅速把掉在地上的棒棒糖撿起來,掏出兜裡的紙巾敷衍地擦了擦,然後又塞小男孩兒嘴裡去了。
小男孩兒瞪着雙懵懂的綠眼睛看着他,有些難以置信,但又不敢反抗,神色複雜。
高幸笑出了聲,“當哥哥還挺有意思。”她想起溫讓也有個親弟弟,順口說道,“不過你肯定不是這樣的哥哥。”
“這麼相信我?萬一我也欺負弟弟呢?李聽墨小時候沒少挨我批評。”
“可你就算批評,也不會說什麼重話。”高幸說道,“你無論對誰,都是這樣,永遠都會保留底線,和自己的理智。”
溫讓的頭發稍微有些長了,每次戴冷帽都容易擋眼,見他沒說話,高幸就湊過去,撥開額發,注視着他的雙眼,“怎麼了?”
距離驟然拉近,溫讓有些不自在地側了下頭,避開她溫情的注視,“也不是永遠都能保持理智的。”
高幸大概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想到了那個海邊的夜晚,正要出言安慰,溫讓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屏幕,起身說道,“我接個電話。”
“好。”
電話持續的時間不長,但溫讓的表情卻明顯凝重了許多,走過來時,高幸發現他在努力調整自己的狀态。
他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異樣。
高幸能夠理解,卻免不了失落。
她沒有問是誰打來的,倒是溫讓先開口說了。
“溫廉的電話,說了下家裡的事。”
一句話就讓高幸方才的失落感煙消雲散,“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嗯,但是阿幸,我家裡的事有些麻煩,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溫讓再次牽起她的手,“我會找個合适的時機,慢慢說給你聽。”
“好,沒關系,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溫讓的眼神又柔和起來,情侶之間的對視難免生出諸多旖旎,但他隻是拉起高幸的手,輕而淺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高幸彎起雙眼,笑容和十八歲時沒有差别。
日落歸程,他們先去三樓接小笛。
三樓住了個獨居老人,休伯特,是位退休的老教師,跟李聽墨爸媽關系不錯,在高幸入住李家前,小笛時不時會去休伯特家裡溫習功課。
前些日子他去旅行了,還給小笛帶了禮物,一聽說他回來,小笛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見他。
然而令高幸意外的是,休伯特并不和善,甚至有些兇,他不會說英語,高幸隻能用丹麥語和他交流,某個語法用錯了,老頭子還嚴厲地糾正了她。
指責完高幸,他還不忘咚咚咚地敲響了鄰居的門,讓他們練琴的聲音小點,門口堆了好幾天的垃圾如果還不丢,他明天就把垃圾車開上來,把他們全家都丢進去。
高幸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小笛穿好鞋,對休伯特的暴躁語氣,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溫讓接過她的小書包,“小笛,下午學得怎麼樣?”
“沒學。”小笛說,“休伯特跟我聊了一下午他在巴黎和老太太吵架的事。”
“?”
休伯特罵完,轉過身,看都不看溫讓他們就進屋了,關門前還不忘冷着臉給小笛說“願你今夜好夢”。
用詞倒是文绉绉的,就是語氣太冷淡。
進電梯裡,高幸忍不住問道:“這個休伯特爺爺是否有點……兇?”
“他人很好的。”小笛的頭發似乎被重新梳理過,很規整,一絲亂發都沒有,“隻是說話兇。”
溫讓贊同地點點頭,說了個高幸沒注意到的細節,“他關門聲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