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AM」
時間倒退回十年前,那時候的高幸怎麼也想不到,全校師生都贊不絕口,被貼滿“完美”、“優秀”、“品學兼優”等标簽的溫讓,此時此刻會這麼狼狽地躺在她身邊。
兩人的手掌隻是松松交握着,夜裡太冷了,無法向外汲取熱量。
就在高幸想要把手抽出來的時候,溫讓突然緊緊攥住。
“怎、怎麼了?”高幸撐起身子,坐起來,“不回酒店嗎?”
“回。”溫讓也跟着坐起來,沒有松開手,“一起走。”
兩人攙扶着彼此站起來後,身體四周都被寒冷包裹着,瑟瑟發抖。
酒店前台看到他們渾身濕透,手牽手走進來,先是震驚地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助,然後又想到最近在網絡上刷到的一些小衆口味視頻。
小情侶夜泳呢,她懂。
溫讓禮貌地回複了沒什麼事,拉着高幸往電梯口走去。
“阿嚏。”高幸吸了吸鼻子,“這附近好像沒有藥店。”
“我帶了沖劑,待會兒我們都喝點。”溫讓說。
“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倆房間相鄰,高幸剛進屋沒多久,溫讓就送來了感冒沖劑。
“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下。”溫讓說完就要走。
“溫讓,等一下。”
“怎麼了?”
高幸把擦頭發的毛巾搭在肩膀上,靜靜看了他一會兒,不知如何開口。
溫讓卻從她擔憂的眼神中明白了她要說的話,淺淺一笑,“放心,剛才有點不受控制,我回去吃了藥,會好起來的。”
“是我不好,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太滿,讓你沒時間吃藥。”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忘了,大概是……今天過得太開心了,一時間,忘記自己還是個病人。”
高幸還有話想說,卻被溫讓催促着去洗澡,“你再這樣晾下去,可能就不是一包沖劑能解決得了了。”
“好,我馬上就去洗。”
“晚安。”
見溫讓轉身,高幸鼓起勇氣,将憋了很久的話一連貫地從嘴裡吐出來,“我知道這種病短時間好不了,我也知道發病是什麼樣的情況,你不用在我面前忍着,我懂你的感受,今天晚上你可以随時找我,如果不方便,給我打電話也行。”
“總之,就像你朝我伸出援手的那樣,我也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高幸說完,深深呼出一口氣。
溫讓背對着她,她看不見他的表情。
“高幸。”
“我在。”
“明天我們去哪兒?”
高幸展顔一笑,“交給小高導遊安排吧。”
·
浴室水汽蒸騰,男人吹幹頭發,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左手臂。
浸了冰涼海水,十年前骨折的傷處隐隐泛疼。
鏡子蒙上水霧,模模糊糊。溫讓伸出手,随意地抹開鏡面。他看見自己那張人前總是笑着的臉,此時卻隻剩下空洞無神。
倒在床上時,溫讓已經很累,但卻不想閉眼。
隻要閉上眼,就會做噩夢。
夢見天台邊緣那道孤獨的身影,夢見他沒拉住她的一萬種可能性。
算了,先撐過明天再說。
溫讓摸到枕頭邊的手機,解鎖後,準備調鬧鐘,卻看見高幸發來的數條消息。
高幸:「不用調鬧鐘了,睡到自然醒吧,休息好才有充足的精力旅行。」
「對了,我知道明天要帶你去哪兒了,新港那邊有幾家不錯的餐廳。」
「我洗完澡了,你洗完可以告訴我一聲嗎?」
「我話有點多,不想回也沒關系,我都理解的,我發病的時候也不想理任何人。」
「圖片」(剛才在窗外拍到了一顆很亮的星星,分享給你)
溫讓麻木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絲柔和的笑意,看着聊天框上顯示着正在輸入,他沒有猶豫地撥了語音通話過去。
“喂?溫讓?”女子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在。”
“你在幹什麼呢?困不困?”
“在看你分享給我的星星。”
電話那頭明顯頓住了,他等待着女子開口。
“如果你喜歡,以後我會多多給你分享。”
“好。”溫讓說,“那你呢?你喜歡什麼?”
一牆之隔的地方,高幸裹着被子翻了個身,呢喃道,“我喜歡什麼……”
如果是幾年前,她還可以信誓旦旦地說她喜歡自己的專業,應用語言學,也喜歡自己維持了多年的愛好,街舞。
尤其是上大學後,暫時脫離了家庭的桎梏,她總算可以潇灑自如地活一把。
那會兒的她還喜歡旅行,喜歡跋山涉水,擁抱大自然。
喜歡交朋友,天南海北的朋友都能聊上幾句,哪怕隻是擦身的緣分,她有足夠的勇氣接受擁有,也接受失去。
也曾追尋過星空原野,散開長發在馬背上笑得放肆而熱烈。
也曾和好友們并肩作戰,把自己的熱愛發揮到極緻,拿下舞社諸多榮耀。
也曾在第一次玩滑闆Ollie時摔得眼冒金星,但少女一身韌勁不認輸,拍拍身上的塵土繼續死磕。
也曾迷過一段時間的吉他,雙手都磨出繭,到了期末考試繭還沒消,龇牙咧嘴地握着筆洋洋灑灑答題數千字。
十八歲到二十一歲,那是她最勇敢的年歲。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什麼都想嘗試。
不服輸也不認輸,與世界交鋒千百回。
那時候的她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