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哪裡舍得他父王再勞動一趟。
翌日一早,初陽将升,朝霞打滿天幕,秦诏便早早地去奉茶請安了。他隻在外殿跪了一晌,燕珩便叫人那點動靜鬧醒了。
“父王。”
燕珩撐肘,斜着眸子睨他,“又有何事?”
“我來瞧瞧父王,您今日身體可好些了?昨日未曾受驚吧?”秦诏跪近了些,笑眯眯地彎了眼睛,“父王,早間煮的這茶,最能凝神祛乏,您嘗一嘗?”
因他腦袋包紮的結實,歪了歪頭,便像要墜倒似的,渾身都透着诙諧。
“頭不疼了?”
“方才隻急着來見父王,早便忘了頭疼的事兒。”
燕珩讓人逗笑了,接過茶來細飲。
片刻後,又哼笑問,“不知是不是昨日将腦袋撞壞了?”
秦诏知道他變着法子罵自己傻,便期期艾艾地往人跟前湊,笑道,“父王,我腦袋好着呢!不僅不傻,還添了幾分聰慧,想了一步頂頂好的棋,今兒就能下給您看。”
“哦?”
秦诏欲言又止,“我雖沒人家伶俐,總還是不笨的。”
燕珩挑破這話,問道,“哪個人家?”
“……”
秦诏不敢再說,又閉上嘴了。
燕珩當然知道哪個人家,可他偏不說。
停頓片刻,見秦诏不說話,便又道,“你倒提醒了寡人。今兒,還未曾向你追責問罪呢。”
秦诏苦了臉:“啊?”
燕珩哼笑道,“休要裝傻。怎的昨日那等輕狂?立于馬上也不下來跪好,倒與那平津侯、魏屯等人辯起來了——敢跟寡人的臣子嗆白,豈不是大罪一樁。”
秦诏委屈問道,“這……功、功和過,竟也不相抵麼?”
“不相抵。”
秦诏便暗自壓下昨日的計較,乖乖跟人告罪道:“父王饒恕我吧!請您原諒我,昨日一時心急,方才那樣。您是不知道,昨晚……我已反省過了。”
燕珩嗬笑,神情分明不信,“昨晚反省?隻怕是,睡到糊塗夢裡去了。”
秦诏還不知昨晚勞動了他父王去看他,燕珩也不說破,任他自尋理由。
秦诏便添了兩分羞赧,笑道,“本是正經反省了的,反省累了,才睡着的。昨日,本不是魏大人的罪過,他那樣忠君愛國,連父王都讓他三分,是我膽大包天,沒有分寸,才敢與人争辯的!”
燕珩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不辨喜怒。
他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底裡卻添了點兒不悅。
帝王權柄,最忌諱的,便是添上别人的底色。
秦诏抛下的兩句話,不作聲勾起了這位帝王的火氣來。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哪裡懂得官位高低?興許今天能這樣說,是受了什麼人的影響。就怕是别人,也當他奈何不了魏屯。
“父王,怎麼了?”秦诏佯作困惑,“您若是不開心,便罰我吧!我也不該同那燕小公子吵嚷的,還差點傷了他,我已經知罪了。”
燕珩再度打量他,瞧着神情無辜。
秦诏還生怕他不信似的,忙道,“實在不然,我便親自與人道歉,必不會讓父王為難。知道您心疼……”
“唔。”
燕珩擡手将人一腮薅住了。
“住嘴。”燕珩挑眉,“聒噪,吵得人頭疼。”
秦诏乖乖地眨了眨眼睛。
“寡人心疼又如何?還不是放縱你傷了人。”燕珩嗬笑,“休要在這裡說軟話,若不是寡人疼惜他,昨日那箭,恐怕就不是偏兩寸,而是要射穿他胸口了。”
秦诏神情分明不服:父王冤枉人!
“再有,你放箭、縱馬、割繩——哪樣不比燕枞狂奍?”燕珩松了捏他的手,輕哼了一聲,“不過是個孩子,比你還小兩歲,竟也與人家計較?就不怕平津侯發了怒,将你生吞活剝?也虧得你膽大!”
秦诏跪行兩下,湊在榻前,堂皇申辯:“他自有侯爺撐腰,我卻有父王撐腰。”
燕珩睨了他一眼,“這樣的巧言善辯,我看你這傷也是好利索了。”
秦诏忙去扶腦袋,“父王,還是有些痛的。隻因瞧見您歡喜,顧不上痛……”他停頓了一會兒,又去偷瞄人,被燕珩一個眼神掃過去,頓時紅着臉低下頭去了。
“嗯?”
秦诏忙道:“沒、沒什麼,父王。”
“這麼忸怩作甚?”
待秦诏說出那話來,燕珩方才知道,那“忸怩”實在是該有的。
“父王……我聽那日,您說,要請燕小公子入宮讀書。”秦诏問,“父王,是同我一般,也随您相伴嗎?”
“……”
燕珩聽着“相伴”二字,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但瞧着秦诏期盼等待答案的目光,燕珩到底應了,“宮外來的公子們自去太承樞,有舍衛們教學問,不必來寡人這裡。”
停頓片刻,燕珩又問,“你這小兒,總打聽這些作什麼?”
秦诏抿着嘴笑,又主動給自己遞台階,道,“您說的是。現下,有我一個在跟前兒,已經擾您清淨,多添幾個,您豈不是更嫌聒噪了?……我是心疼父王忙碌,才多嘴問的。”
燕珩嗬笑,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奈何這小子嘴甜,說到人心坎裡去了,他便也沒再追究。
秦诏又哄人起床,吃過朝食,非要纏着再下一會子棋。
燕珩攆他走,“才好點,又不嫌頭重?再暈過去,寡人便叫人将你埋在花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