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句,便點破了自個兒從未藏過什麼狼子野心。後一句哄的更巧,那“秦王”二字出口,秦厲頓成了“外人”,燕珩倒成了他心肝兒上的“父王”。
燕珩哼笑,“胡話。”
“父王若是怪罪,也不全怨我。”
“嗯?”
“因瞧見父王威風、學問也高,秦诏滿心喜歡和崇拜,才想跟父王作學問的。”
“嗬,這話蹊跷。不全怨你,倒怪寡人了?……”燕珩挑眉,捏住人的下巴,“待會兒便叫德福縫了你這張嘴,這樣的巧言善辯。”
秦诏往人腿邊又湊近兩分,抓住袖子的手仍不松。因被人鉗住,隻得微噘着嘴道,“父王,求您放我一馬,日後再不敢亂說了——若您不許,我也不提作學問的事兒了。”
燕珩松開人,哼笑,沒理人。
秦诏又小聲兒追問,“父王可是怕我學會,日後回……”
燕珩淡淡一個眼神掃過去,給人吓得住口了。
見秦诏神色緊張,生怕自己生氣似的,燕珩才算滿意,将那話慢悠悠的吐出來,“汝等小兒,縱作了學問又如何,寡人竟會放在眼裡?笑話。”
秦诏忙點頭,順從道,“正是,父王不必将我放在眼裡。”
“……”
差點被那狗腿子似的奉承話逗笑,燕珩嘴角一彎,而後迅速恢複冷淡,“若是讀書識字,敢不用功,日後再别想吃那嫩羊羔腿了。”
秦诏歪了歪頭,“父王,您可是同意了?——竟許我讀書識字?”
燕珩“嗯”了一聲。
秦诏扯住人袖子的手緊了兩分,“便知父王疼人,最是不虛的。父王不止威風賢明,竟那樣頂頂的心善——好父王,我定好好學,決不辜負您的苦心。”
燕珩吝啬的給人賞了個眼神,便撥開了袖子。那神情雖然冷,鳳眸卻微微上挑,含了幾分容忍的意思。
“休要奉承。”
他隻随便從桌案上撿了本《周治方略》遞給人,“若是想要寡人教你,也得看看資質幾何?你自帶了回去研習,十日之後,寡人便來考你。”
“十日?”
燕珩大發善心,“允你這十日,晨間可不來請安。再有不懂的,自帶着書去太承樞尋兩個舍衛請教。”
秦诏兀自吞了聲兒,“父王……”
“嗯?”
燕珩頭也沒擡,自覺袖口那力氣松下去,他自窸窣聲中站起來,複又去研那墨,“父王,我自請了安再去也好的,并不耽擱。若是一日不給父王請安,我這心中一日便不敢安生的學習。”
任他甜言蜜語,滿口奉承。
燕珩聽慣了,并不理會,隻哼笑,“自随你的意。”
秦诏乖乖領命,站在那兒認真研墨,又安靜盯着人那張面容看了一會子,方才出聲兒告退。
自那日起,秦诏那晨間請安雖不耽擱,但伺候完燕珩飲茶穿靴之後,連朝食都顧不上吃,便急匆匆的退下去了。
燕珩慣常在外殿灑落的一片金光中,眯起眼來,目送少年輕快而堅定的背影逐漸走遠。
竹節似的十四歲,正是一天竄高一點兒的年紀,那肩寬闊幾分,身姿也挺拔。
與尋常人家的規矩不同,秦诏養在深宮,早早便束了發。如今挂玉簪金钏,輕袍緩步,生的氣度華貴,俨然有儲君之作派。
若真是他的公子,倒還算不錯。
——就是黏人了些。
畢竟,小孩兒麼。
燕珩挑眉,而後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趁着這會兒功夫,德福見人心腸軟,才敢開口,“王上,這秦公子,竟這等的用心呢。”
“哦?”
“早先您讓小的留心,故而,小的知會了仆子們,平日裡盯緊秦公子的行迹,才知道秦公子往來奔忙,尋着法子向醫師讨要方子,這才有了酸果茶。除了這樣,便是拉弓騎馬,少有旁的去處了。”
燕珩慢騰騰的發問,“那帕子呢?”
是了,帝王耳目遍地,又豈會不知那點貓膩?……
德福知他不止是要問帕子,更是要問那帕子牽連的人,便據實道,“自三月前一見,公子并未曾再與公孫大人私下碰過面。”
德福努了努嘴,沖那“告密者”示意,“還不過來,再将那日的情形禀與王上?”
德元趕忙點頭,湊上前來,将話接過去,“三月前,公子撿了帕子,與公孫大人說了一會子話。原話隻說,為了托公孫大人買衛蓮,置換了金簪,卻不知為何金簪……後面的話沒說全,公孫大人贊他有志氣,公子便說日後若封了功,是為了給王上效勞。還說……”
“說來。”
“公子還說,九國五州,豈有哪處,不是燕地?”
聽罷這話,燕珩嗬笑一聲,終于擡了眼皮兒。
德元佯作驚怕似的告饒,“小的隻路過,聽了這樣的幾句話,因提到了王上,故而,小的不敢隐瞞。”
“是你親耳聽到的?”
“是。”
——金簪麼,就擱在那妝奁上,白日來伺候穿靴,瞧見也正常。
——至于效命和奉承麼,嗬。
燕珩也不知是喜還是怒,那笑緩緩流散,眉眼之間,便再瞧不見什麼多餘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