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忍不住去看。
這才奇罕。
那位從無什麼羞辱人的興緻,怎的今日倒捉住人不放?像是有意捏住人七寸,隻為逼那隐而不發的詭秘手段,不動聲色地浮出水面……
他沉思,又被姿容引住挪不開眼。
似乎察覺到那視線過于熱烈,燕珩輕轉過眸光去。
秦诏不像旁人似的垂下視線去,反倒盯着燕珩,露出一個順從的笑。
眉眼一彎,如等待父王褒獎的好孩子似的。
燕珩:……
嗬。
未曾被那小兒騙住,燕珩隻淡定的掃過那眉眼,複又落在大殿裡跪伏的人身上。停歇許久,才終于大發善心似的說道,“無妨。既身體有恙,便退下去罷。”
趙信得了特允,惶惶謝恩。那臉色慘白的厲害,一路由着楚安夏扶下去了。
剩下的質子,也得了令,與群臣一同射箭取樂。
旁人輪番挽弓,都得了零星的彩頭與賞賜。
隻有秦诏推脫。
是真不會還是謙卑?旁人隻是揣測,燕珩卻知道其中的貓膩兒。那日射箭身手利落,怎麼可能不會呢?
故意吸引人目光似的,秦诏推脫了幾句漂亮話,燕珩便忍不住轉眸看他。
諸臣輕嘲,好事的目光自他臉上、身上亂掃:
“射箭都不會?這秦王……也忒的待人心偏。”
“秦國長公子昌,才是那心肝上的……”
“六藝之疏,多少荒唐,子不教,乃父之過……”
秦诏朝燕珩求助似的望過去,蹦出來一句:“父王,我不會。”
那句父王,像沁了蜜的脆棗咬在齒間,齁甜。
燕珩:……
群臣:……
“父之過”的那位,戛然止了話音,閉嘴了。
燕珩冷笑,瞥了他一眼。
秦诏不懼,臉上笑容愈深。
偏偏允了他喊父王在先,燕珩一時尋不出由頭叫他閉嘴。
那冷哼聲兒帶了點不悅,手邊的金爵端到唇邊,仰頭飲酒時,漂亮的下巴尖墜了一滴酒痕,一路蜿蜒,淌過喉結,順着那光潔的滾動隐沒了。
美酒如注,一飲而盡。
秦诏沉了眸,饞酒似的,嗓間有點發癢。
豪飲罷,燕珩方才擱了爵,一拂長袖,慢騰騰地站起身來了。華袍壓住金蟒座,他隻略轉眸,視線斜睨,“秦诏。”
秦诏谄道,“是,父王——我在,請您吩咐。”
那“父王”二字音節拉得尤其長,生怕旁人聽不懂似的。
燕珩:“嗬,與寡人來比。”
秦诏眸子壓得低而潤,有幾分動人的可憐,“父王,秦诏……不會,也不敢。”
燕珩才不理他那做作姿态。好歹諒在那副模樣好看讨喜,便隻哼了句:“再胡謅幌子,寡人便叫德福縫上你的嘴。”
秦诏委屈答:“是,父王——”
燕珩走下座來,“若是射不中,今日,寡人就……”
【殺了你】
“就……”到嘴邊的威脅頓住了。
燕珩垂眸,掃了一眼湊在自個兒身邊兒的那小子,乖順仰着臉等他發賞似的……那威脅就變成了别的。
“寡人就罰你禁足三月,不得請安。”
秦诏:……
好像也沒有賺便宜呢。
一群人看起笑話來:毛頭小子,竟想我們王上比?這位挽弓射箭、獵熊狩鹿的年紀,你才剛出娘胎呢。
秦诏聽不見,仍往人跟前湊。
燕珩撥箭矢,三支齊發,有百步穿楊之力。
再三支,又三支,箭筒一空,仆從扛着個中間空了個拳頭大小洞的靶子,歡喜來報,“大喜!九支皆正中靶心,王上大喜!”
燕珩垂眸,看人,命令的口氣還算耐心,“試試。”
秦诏擡頭,也看人,“父王——好威風!”
燕珩:……
兩人大眼瞪小眼。
秦诏忍不住又補了一句,“父王——您的箭法好精妙!”
片刻後,他還要拍馬屁,“父王——”
燕珩挑眉,“住嘴。”
在那位略顯委屈的眼神攻勢下,燕珩又哼笑道,“秦诏,把那道金繡球,給寡人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