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不比宮裡,夜間涼,姑娘還是别在這裡吹風。”陳嬷嬷征得她的同意,順手關上了窗。
燈火昏黃,她一個人倚在榻上,聽得外頭淅淅瀝瀝,秋雨連綿,看起來又要下一夜了。
今日說完那番話,她頭也不回地上了定山寺。重新做回褚雲兮,她隻覺得處處都不真實,回想在宮裡的這兩年,如夢似幻。
獨自坐到夜深,眼皮漸漸開始打架,她褪去外衫剛躺到床上,才閉上眼,竟依稀聽到外面傳來叩門聲。
“誰?”她支起身子問了一句,無人回應,想是外面嘈雜,自己聽錯了,于是翻了個身繼續睡。
誰知一閉上眼,聲音又響了起來,她不放心,便起身披上外衫,舉着燭台過去。
門一開,一陣風夾雜細雨撲了過來,褚雲兮忙伸手去擋,眼睛一擡,卻發現對面站着個人。
燭焰搖搖晃晃,照在那人身上,晦明不定,他全身早已濕透,額角的發絲胡亂粘在臉上,她舉起燭台照過去……
“你說與大周皇室再無瓜葛,那我呢?”
她的心瞬間漏跳了一拍,直愣愣杵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回。然而陵淵一雙眼睛,像是長在了她身上一般,逼得她不得不轉身。
“快些走吧,叫他們給發現了,萬一對你不利……”
“這就是你不想見我的原因?”他看着她的背影:“褚雲兮,我想了一路,你究竟厭惡我到什麼地步,臨别之際,竟連一句珍重都不肯對我說。”
雨勢一時大了起來,狂風卷着雨水一個勁兒地往裡鑽,她想起他方才的樣子,終究還是不忍心:“你先進來。”
她自顧自地往裡走,聽得他跟進來,順手關上了門,再回頭,卻見他停在門口,腳邊已經蓄了一灘水。
見她盯着自己看,陵淵低下頭,這才發現衣裳下擺沾滿了泥濘,此時恰好一滴雨水順着發絲滴到他眼睛裡,他眨了眨眼,料想自己定然十分狼狽。
“擦擦吧。”褚雲兮遞了一方帕子過去,他接過,輕輕擦拭臉上的雨水,隻是一路冒雨前來,不消幾下,帕子已經全濕了,他有些尴尬,不敢就這樣還回去,趁她轉身的工夫,悄悄塞到了自己胸前。
“太皇太後雖然放了你一馬,焉知她沒有别的打算?王爺還是不要逗留得好。”她又遞了條沐巾過去,他卻賭氣不肯接:“難道我折返幾十裡,連夜過來,就為了聽你說這話?”
若是在平日,她指定甩他臉上去了,隻是他現在這副樣子,她實在是氣不起來,又懶得同他争。于是把沐巾輕輕搭在他肩上:“随你吧,我要睡了。”
褚雲兮說罷,也不理他,竟真個兒躺回了床上。
隻是一個大男人杵在自己屋裡,哪裡還睡得着,她臉朝着裡面,兩隻眼睛睜得滴溜圓,初時還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不消一會兒,竟完全沒了聲響。
她疑心人走了,可的的确确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于是悄悄坐起來,四下打量,這一看不要緊,陵淵竟坐在地上,靠在榻邊睡着了。
她蹑手蹑腳地過去,蹲在他跟前,湊近了看,果然見他緊閉着眼,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沒有絲毫反應。
他不知淋了多久的雨,都進來這麼會兒了,頭發上還在往下滴水,褚雲兮随手拿起沐巾,剛擡起手,看着他那張臉,蓦然想起當下。
太皇太後廢了她太後之位,把他從魏王貶為乾陽侯,這還不算,宮變當夜,京中便流言四起,把他二人的關系說得髒污不堪,自己如今不過尋常之人,子虛烏有的罵名,擔了也就擔了。
他卻不能再受此負累,她欠他的已經夠多了。
可他或許身上是真的冷,雙手環抱仍然打了個寒顫,她輕歎一口氣,取來一床被子,剛要往他身上蓋,一雙手卻攔在面前:“别,我身上髒。”
她動作一滞,匆匆避開眼神,把被子放到了榻上。
“跟我去乾州。”他縮在她腳邊:“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我就在此處,哪都不去。”
他仰起頭,凝望着她:“是不是那個老太婆逼你答應了什麼,你放心,跟我去乾州,我會護着你!”
她笑了一聲,其中夾雜着幾分無奈:“你如今自身都難保,哪裡還顧得了我?你是嫌流言蜚語來得不夠烈嗎?”
“那我們去朔方!那裡有我的兄弟,總可以護你周全。”
“去朔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說什麼胡話?你去了朔方,然後呢?沒有朝廷的旨意,你如今一個乾陽侯,如何指揮得動千軍萬馬?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念及舊時情意,願意跟着你,你又待如何?”
“是割據一方還是帶着朔方的将士們殺回京城?你若能不計後果做出這種事,又何必在京中蹉跎這兩年!”
陵淵怔在那裡,隻覺得寒衣如鐵,格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