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一聲巨雷直直砸在他頭頂,他立時渾身僵住,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疼不疼?
在她問出這句話之前,他已經忘了,疼是一種描述。
疼又能怎樣呢?十幾歲的時候他知道疼,利箭第一次劃破他皮膚的時候,他疼得滿地打滾,可是敵人的刀劍就懸在頭上,戰鬥還沒結束,他隻能忍着痛,咬咬牙繼續上。
後來次數多了,便知道,疼不算什麼,傷口終有一天會愈合,痛感很快會忘得一幹二淨,除了一道疤,什麼都不會留下。
她把他的衣領往下拉了拉,手指不經意地觸碰到他,像蜻蜓點水一般,一下又一下……細碎的藥粉撒在傷口上,冰冰涼涼,可她溫熱的呼吸,那抹若有似無的桂花香,像翻滾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他身體繃得僵直,額頭上微微沁出薄汗,漸漸感到血脈偾張,心跳如鼓……
“可以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顯然被吓了一跳,手裡的藥瓶滾落在地上。
她回頭見他面色潮紅,額上青筋凸起,汗水順着鬓角流了下來,料想他定是疼得厲害,不敢耽擱:“我讓倉梧把翟素找來。”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簾籠将視線完全阻隔。
他雙手輕輕撐在身後,頭向後仰着,肌肉的拉扯牽引着頸部的傷口帶來輕微的痛感,他的嘴角悄然爬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倉梧,去找翟素過來。”她說罷又折回陵淵的營帳,卻在帳前猶豫了起來,終究沒有進去。
然而就在轉身之際,卻發現離她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站着不動,似乎正盯着自己,光線有些昏暗看不清面容,瞧着身形竟有幾分熟悉。
她眯着眼睛仔細瞧了瞧,周身頓時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
“父親何時來的?”她跟着褚祯明到了一處營帳,帳裡除了他們父女兩個,沒有旁人。
“剛到。”他竭力保持冷靜:“兮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父親擰着眉,目光緊緊鎖定在自己身上,褚雲兮心頭像壓了一塊石頭,卻又知道自己無處可逃,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把今日之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褚祯明的臉色一點點鐵青,臉上的溝壑越來越深,她看着,一顆心也漸漸沉入谷底,畢竟這麼多年的父女,怎能不知道,這是發怒的前兆。
她已經準備好承接他的怒氣,然而等來的隻有經久的沉默。
“你不覺得太巧了嗎?”褚祯明突然問,表情耐人尋味。
“父親的意思是?”
他掃了她一眼,眼中的情緒讓人難以捉摸:“去年秋天光明寺,年前的永甯塔,這次的北郊圍場。兮兒,為什麼陵淵在的地方,總有意外,而他……”
“總是能适時出現,扮演一個施救者的角色。”
她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像一口枯井,于暗不見底的深處凝視着自己。她知道父親的意思,她從始至終,對陵淵始終保有一份警惕,可每次嘗試着把這些變故歸咎于他的時候,他做過的事就會一件一件地攤在自己面前。
哪怕在地宮裡,她幾度昏迷,可對于發生了什麼,又怎會毫無印象?
“兮兒,我從未跟你談過魏王的事,不想你與朝事牽連過深,但時至今日,有些話卻不得不跟你講明白。”
“是,他是在先帝棺前對灏兒俯首稱臣,但你以為他會甘心嗎?他不會!他之所以遲遲不動,是因為對朔方軍,他有統兵之權,卻無調兵之權。”
“朔方軍的職責是守護西北邊防,沒有陛下的旨意,不得離開西北,一旦離開,便是謀逆,你明白為父的意思嗎?”他的眼神中閃爍着一種期待的光芒,仿佛急于得到她的認同。
“陵淵不動,是因為在京城根基尚淺,翅膀還不夠硬,一旦翅膀硬了……”
褚祯明沒有再往下說,她卻會到了意,他今日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父親說了這麼多,想讓我怎麼做?”
“離他遠點。”他攥緊顫抖的手,讓自己盡量顯得不那麼激動:“兮兒,你同他走得太近了!須知與虎謀皮,焉有其利?”
她的眼神凝固了,瞳孔微微擴張,好一個“與虎謀皮”!白天獵殺猛虎之後,陵淵那個冷冽的眼神恍然出現在她眼前,他這樣的人,哪會甘心屈居人下!
攔他路的虎沒有好下場,擋了他道的人,同樣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