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誰都不好走,一衆人僵在了這裡,褚雲兮心裡明白,自己固然可以跳出來打破僵局,但眼下卻不是說話的時候。
陵淵是不是毫無私心她不可知,但父親的顧慮,在座的人都清清楚楚。
陵淵在京城,還隻是和他吵一吵,争一争朝堂的勢力,可他一旦回了西北,無疑是放虎歸山,難以節制。這也是為何先帝駕崩後,他掐着時間給陵淵送信。
陵淵必須回京,而且最好是在陵灏即位之後,木已成舟之時回來。
一群人就這樣幹坐着,終于在子時末,等到了兵部的急報。
“太後,臣自請回朔方,與赤狄一戰!”
褚雲兮打量着眼前之人,目中盡是嘲諷之色,陵淵還真是把她當傻子啊。
“魏王忠勇可表,隻是莫要着急,待諸位輔臣議一議,再作決斷。”
“太後說的是”,褚祯明附和道:“魏王如今是大周的中流砥柱,朝中還有諸多大事要依賴仰仗,實在無須事必躬親。”
“朔方二州駐軍四萬五千人,防線足有五百裡,赤狄出軍十萬,敵衆我寡,本就難以抵擋,當下又正值秋收時節,守軍不僅要打仗還要搶糧。”
“搶糧?”陵淵的話,在座的人聽得一頭霧水。
“先前西北的軍糧大多來自江淮,可自前年起,江淮匪患滋生,糧食連年減産,戶部與兵部議定,将朔方二州的田稅從原來的二十稅一提到十五稅一,多出來的充作軍糧,既方便運輸,又可以減少損耗。”
“可西北荒涼,糧食産量本來就低,二十稅一百姓還勉強可以果腹,十五稅一就真的是從百姓口裡奪食,所以朔方軍不得不自己墾荒,自己耕種。”
“赤狄逐水草而居,不耕種,不産糧,所經之處,向來如蝗蟲過境一般,搜刮得幹幹淨淨。城外的糧食保不住,朔方軍就沒飯吃,沒飯吃,如何打勝仗,如何保家衛國?”
他語氣平靜,話中不帶一絲感情,可褚雲兮聽着,心裡像壓了隻秤砣,她暗暗觀察了下其他人的表情,這些事莫說她,便連她父親、孫耀這樣的老臣,怕也是頭一次聽到。
“西北固然不易,可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褚祯明直言:“西北要塞無疑是要保,可照魏王方才所言,無非是缺人缺糧,朝廷這幾年是困難了些,卻不能讓前線将士餓着凍着。”
“依我看,一面讓戶部籌些前糧送到朔方去,一面調集欽州、祁州的守軍,朔方要守住,也不難。”
陵淵冷笑道:“國公這話說的好生輕巧,若是真這麼容易,我這些年送到京城的奏折為何本本石沉大海。”
孫耀站起身:“那魏王的意思是?”
“先前本王人在西北,天高路遠沒有辦法,朔方的将士們不得不勒緊褲腰帶跟着我受罪,如今我既回了京,又忝居輔臣之位,西北我可以不回,但這事,我要親自督辦。”
“我倒要看看是誰在從中作梗!”
從陵淵自請出征的那刻起,褚祯明心裡就七上八下,想着法子辯駁,如今聽說他隻是要督辦,暗暗松了一口氣,隻要人還在京城,一切都好辦。
況且,說起難,如今都難,又不止朔方軍一家難,陵淵要真搞出點動靜,能不能壓得住還兩說。
“我們四人中隻有魏王領過兵,上過戰場,此事交由魏王去辦,我沒有意見。”崔宏先表了态,孫耀也點了頭。
“既然兩位大人都認為可行,那我自然也沒有什麼說的。”褚祯明順勢接下:“隻是魏王回京不久,遇事還是要多商量,不可擅作決斷。”
“國公說得是。”
議定之後,各人都退了下去,褚雲兮獨自坐在空曠的正德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陵淵半夜火急火燎地進宮,議事時又劍拔弩張,叫嚣着要回朔方痛擊赤狄,可議着議着,卻又不提了,論起了糧草軍饷,最終拿到了督辦之權。
一番話說得義憤填膺,可走的時候,臉上卻看不出半點不滿意。
莫非……
今夜所有人都被他牽着鼻子走。
褚雲兮長長歎了一口氣,眼神裡是難掩的失落,她究竟該怎樣幫陵灏守穩這個皇位?
已是醜時末了,一夜未眠,她拖着疲憊的身軀準備回流雲殿,卻在門口遇到了折回來的陵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