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淵眉梢輕輕顫動了一下,連褚祯明都稱自己一聲魏王,而她,喚自己淩淵。
兩人對視了良久,終于,他斂去了眼中的殺意,臉上的肌肉都放松下來,嘴角閃過一絲戲谑,彎下身軀,将兜鍪放下,跪倒在地。
“臣淩淵,見過陛下。”
回到流雲殿,褚雲兮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便立即放下:“嬷嬷,有熱茶嗎?”
陳嬷嬷摸了摸杯壁,心裡不免有幾分疑惑,姑娘不喜燙,屋裡備的茶一向都是溫熱的,怎麼今日竟嫌涼?
嘴上卻沒有多說什麼,随即吩咐人換了熱茶上來。
褚雲兮不知在想什麼,握着茶杯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杯中熱茶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直至最後灑了出來。
陳嬷嬷怕她燙傷,連忙上前查看,手無意間碰到她的後背,神色頓時緊張起來:“姑娘這是怎麼了,後背怎麼濕了一片?”
她看着陳嬷嬷關切的眼神,鼻子突然有些發酸,轉身撲到了她的懷裡。
陳嬷嬷微微發怔,自己是二姑娘的乳母,又看着她長大,可這樣的親近,已經多年未有過了。
她輕輕拍着褚雲兮的後背:“姑娘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褚雲兮什麼都沒有說,隻片刻,便放開了,笑着揚起臉:“無事,隻是想嬷嬷身上的味道了。”
說完,便回了内室去陪陵灏。
陳嬷嬷暗暗摸了摸方才她靠着的地方,幹生生的。
從皇宮出來,淩淵策馬回了自己的府邸。
到了府門前,擡頭望見魏王府三個字,竟有片刻的恍神,若不是這次回京,他都不記得自己還有這麼個封号在。
畢竟十年了。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他翻身下馬,把馬鞭遞給随從就往裡走,誰知卻被一個小厮攔住了去路。
管家急匆匆地跑出來,朝着小厮一腳踹過去:“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連自家主子都不認識,自個兒下去領二十闆子。”
“罷了”,淩淵一手攙起倒在地上的小厮:“不怨他,立府以來,他從未見過我。”
“王爺仁慈,還不謝過?”
那小厮聽了管家的話,嘴裡不住地道謝,淩淵擺擺手,跨進了大門。
一路穿過花廳到了書房,裡面早已有人等在那裡。
“老師怎麼到的這樣早?”
那人一身藏青衣袍,花白胡子,見他進來,立即起身行了禮:“你初回京城,在朝中無根無基,我不放心。”
淩淵聞言笑了笑:“倒也不像老師說的這麼慘。”說罷倒了杯茶遞到對方手裡。
李曜啜了一口:“聽說今日朝堂之上,新太後逼你下跪?”
淩淵“嗯”了一聲。
“褚祯明倒是好命,兩個女兒竟都能靠得上。這個褚雲兮,聽說隻有十六歲,你一身殺伐之氣,她竟然不懼。”
淩淵沉默不語,回想起白日裡那位自己名義上的嫡母,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心裡膈應得慌。
李曜看他表情,料想他心頭不大爽利,便沒有接着往下說。
“之前隻當陛下春秋鼎盛,大可以徐徐圖之,誰知陛下突然間撒手人寰,全然打亂了我們的計劃,淵兒,接下來,你如何打算?”
“老師怎樣想?”
李曜捋了下長須,笑着說:“你我師徒這麼些年,你也不必試探,我既随你來了京城,你要做的事,隻要不是有違天道人倫,我都會支持。”
陵淵沉默了半晌,屋子裡陷入了甯靜,隻聽得見蠟燭燃燒,噼噼啪啪的聲音。
他拿起剪刀,剪了一截燭芯,燭焰左右搖晃一番之後又重新立起,仿若新生。
“老師,那個位置,我能做好,比父皇,比皇祖父他們做的都好。”
“可是你生母早逝,自己又離開京城太久,文武百官對你的能力秉性一無所知,先帝已經立了陵灏,又托孤給四大輔臣,甚至娶了褚家的女兒做繼後,何嘗不是在防你。”
陵淵垂下眼睑,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龍生九子,皇位卻隻有一個,注定有人為君,有人為臣,父皇心裡在乎的,從始至終隻有他和褚雲亦的孩子罷了。”
“隻是眼下的局勢,豈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可以應對的,所以即便他不信我,卻不得不用我幫他的愛子坐穩江山,老師你說,天下間哪有這樣的美事?”
“他愛美人不愛江山,可我,卻不是愚孝之輩。”
兩人正說着話,一陣叩門聲起,推門進來,正是陵淵身邊的侍衛倉梧。
“王爺,齊妃有消息了。”
陵淵站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夜深了,老師舟車勞頓,先去歇息吧。”
“這麼晚了,王爺要去哪?”李曜脫口而出。
“既為人子,自是該去正德殿給父皇守靈。”
正德殿裡。
“公公夤夜邀我到這裡,可是有什麼話要說?”褚雲兮跨進門才發現,偌大的正德殿,除了她和劉元外,便隻剩先帝的棺木了。
“太後娘娘,你莫要怪陛……先帝。”
一聲“太後娘娘”叫得她頭皮發麻,見他開口又是同父親一樣的說辭,她頓時沒了好臉色:“公公改口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