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們走吧，”顧熙笑着對陸夫人伸出手，“讓我送您回去吧。”

從電梯上去，顧熙陪着陸夫人進入了房間。與樓下的華麗家設相比，陸夫人的卧室更有一種曆史沉澱下來的厚重感。昂貴的木制家具和一些老舊的照片，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從我丈夫離開以後，這裡的東西就沒有動過了。”陸夫人笑眯眯地說，“有一種，他還在陪着我的感覺。”

談論逝去的愛情和逝去的人，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還是跟一位長輩，除了懷念和安慰，顧熙想不出别的話來。

他看向牆壁上釘着的相框，他以前聽陸海川說過，陸音鶴很喜歡将一年拍下的照片用相框挂起來，從他逝世開始，這些照片就不再更新。顧熙在角落裡看到了很老舊的照片。

這是三位女性的照片，照片上的兩位女性是他認識的，是陸夫人和陸珠，另一位有着女明星般精緻的容顔的女性，顧熙沒有見過。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猜測，這位女性，不是陸海川的母親，就是陸遠之的母親。

“這是海川的母親，”陸夫人，“你大概沒見過吧，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顧熙看着陳舊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人都笑得十分溫柔，連陸珠也是。如果按照時間來算，她還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

“我雖然對海川總是說，不要怨恨他母親，”陸夫人看着那張照片，手指輕輕撫摸過相框的玻璃，“但是我心裡卻……”她說到這裡，眼眶卻紅了起來。

“奶奶……”顧熙過去扶住陸夫人。

好像在那一刻，陸夫人的形象才真正蒼老了起來。

在顧熙的記憶裡，高中時期提起父母的時候，陸海川總是用很簡短的詞語來形容他們，好像他們與自己的生活毫無關聯。

他至今還記得陸海川提起他們的時候，那種與自己無關的口氣，那種口氣好像這些司空見慣，毫無意義。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上的疼痛，最後隻能視而不見，不然很難活下去。

顧熙第一次看到陸海川的腰腹上的淤青，還覺得很奇怪。他已經是高中生了，他知道撞傷和摔傷是無法形成這樣的傷口的，傷口不會那麼集中。

最先的時候，誰也沒有覺得奇怪。

用林月的話來說，陸海川那家夥總是一副陰郁的樣子，所以他虛弱地暈倒了，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後來大家都習慣了，陸海川不來上課，而在醫務室裡偷懶睡覺。

蟬鳴的夏日下午，教室裡是不得不強打精神的學生。那時候林月就特别羨慕能去醫務室裡避課的陸海川。

顧熙有一天胃疼，終于也躺進了醫務室的床上。

醫務室的床不夠，顧熙和陸海川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上，顧熙不小心碰到了陸海川的傷口，後者的臉色就變得更加蒼白。

顧熙去撩開陸海川的襯衫下擺，在白皙的皮膚上，那裡有斑駁的傷痕。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敏感多疑的陸海川并沒有制止他，任由他看着自己遍布傷痕的身體。顧熙還清楚記得，在肩膀附近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淤傷，心口和肋部也是更大面積的傷痕，在背脊上看起來像是被什麼抽打的痕迹，邊上是黃紫青一塊，看上去很惡心。

顧熙驚呆了，這些傷口，休想用摔倒了來解釋。他感覺到自己一直抽痛的胃，現在根本就是在翻江倒海，他推開陸海川，轉到床的另一側，還沒有下床，就按在床沿嘔吐了起來。

比起自己的狼狽，陸海川安靜的不可思議。他很快放下衣服，然後去旁邊的水池裡倒了幹淨的水，沒有毛巾，就剪了一段紗布來給他擦臉。

醫務室的老師不在，潔淨的房間裡彌漫出一股腐朽的味道，顧熙說不清那是來自自己的嘔吐物還是陸海川的身上。

“我去拿拖把。”陸海川把水盆放在一邊以後，就要轉身。

他的手臂被顧熙抓住，顧熙的臉上流着眼淚和鼻涕：“告訴……老師了嗎？”

陸海川怔了怔，搖搖頭。

“為什麼？”顧熙哭泣着。

陸海川低頭看着他，再次耐心地給他擦拭眼淚：“沒用的，就是……不能把事情弄的太難看。”

顧熙聽不懂他的話，他隻覺得害怕。他那時候想，陸海川的父親，一定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他沒有見過任何陸海川父親或者母親的照片，這是第一次。

他呆呆地看着那三個人的照片。陸海川的這些傷痛，遠比他想像的更加深重，他忽然感到憤怒，怒火燒得他渾身發抖，為什麼這個女人離開的時候，不帶走年幼的海川，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獨自留下面對那麼可怕的人。

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陸海川的模樣仍很稚氣，但眼神中有種一些成年人才有的、對未來的完全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