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海了，還受了傷，是不是？”

聽見李相夷第一個問題，林蓉有些詫異，點了點頭，“一點皮外傷而已，過幾天就能好。”李相夷能從血腥味判斷她的傷已經比昨天好了些，血腥味淡了很多。

李相夷看着林蓉，眼中滿滿的執着和認真：“碧茶之毒能解嗎？”

“能，”林蓉輕聲道。

這一刻，兩人都已心知肚明。林蓉就是木芙蓉，先前隻是假裝不認識李相夷。

看到李相夷眼中霎時迸發出的喜悅和燃起的希望，林蓉垂眸摩挲着杯沿，神色不明。

“怎麼解？”李相夷急切地詢問。

“忘川花。隻要有忘川花，就能解。”林蓉道。

“忘川花？”李相夷疑惑不解，這個花怎麼聽着這麼奇怪，忘川，傳說中那是人死去後會去的地方。這花以忘川為名，真的不是毒藥嗎？

“忘川花分為陰陽雙株。陽草可助修煉至陽屬性功法之人增長功力，陰草是天下至毒之草，就算是幼童服下此草也能平添數十年功力，但如回光返照，數日後就會經脈寸斷，五髒俱裂而死。隻有陰陽雙株一起服下才能解碧茶之毒。”

“哪裡有忘川花，我現在就去摘回來。”李相夷立刻站起身來，眼中閃亮。

林蓉緩緩吐出一個地名，卻讓李相夷頓時僵硬在那裡，“百花谷。百花谷種植了一片，至少有百株。”看着李相夷不開口，瞬間沉默了下去，林蓉卻翹起了嘴角，“看來你已經去過百花谷了。”

“你果然是和百花谷有關？”李相夷看着林蓉，認真嚴肅。

林蓉看到李相夷愧疚自責的眼神，半晌，垂下眼眸，道，“看來你這段時間腦子也清醒了一點，查到了不少。”

見林蓉沒有否認，李相夷更加确認了自己的猜測：林蓉應該是出自百花谷，或許還和那位木谷主有不淺的關系。如果這個猜測确定，那麼當時追殺木芙蓉的是金鴛盟，而木芙蓉“身死”後不久百花谷就出了事，偏偏這件事一點消息都沒透露出來。他有理由懷疑金鴛盟謀害木芙蓉和百花谷的背後原因可能與自己有關。

李相夷聞言眸子中的歉意和自責更濃，“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我當初信了你的話，又或者沒有聽信他的話把你趕走，你也不至于被逼到假死脫身。”

林蓉搖搖頭，“我當初對你的确是有怨怪。怨你不信我，怪你趕我離開，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雖然我最後成功假死逃脫，一路逃亡所受的傷也的确不好受。可如果當初你真的那麼簡單信了我，不信單孤刀，對單孤刀刀劍相向，你也就不是那個重情重義、仗義執言的李相夷了。畢竟單孤刀和你一起長大，又是多年的同門師兄弟。這麼想這點怨怪也就放下了。”

“我明白，你對他的信任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較的。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真正與你志同道合的人，無論會是什麼樣的結局，都不會後悔跟随你，也不後悔和你交朋友做兄弟。所以你不必自責，也不用把那些錯都攬在你身上。太過優秀不是你的錯。大多數普通人受難後隻會怨怪别人，而不反思自己。可有些人天生與此截然相反。”林蓉給李相夷添了水，道，“有一句話叫，不遭人妒是庸才。因為太陽太過耀眼，難道就要把太陽射下來？錯的不是太陽，而是射日的人。”

“李相夷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普通人。隻不過他比常人優秀聰明有天賦了一些，所有人就把他捧上了神壇，奉為信仰，當做了真神，希望他能保護自己。以為他無所不能，其實他也隻是一個肉眼凡胎的普通人，隻是被神話了。所有人把他當成了神，一令出，天下從。就算是神仙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他們也要各司其職，各有所長。人無完人，人不是神。所以，李相夷隻有一個，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隻有一個人，他不可能同時保護住每一個人，除非他是神仙。一揮手，劍矢還鞘，死人複生。”林蓉說着，微微笑起來，“一群凡人将一個隻是比他們厲害了一點的人的願望當了真，将一個凡人的諾言當成神的祝福和庇護。豈不可笑？”

李相夷眼眶微紅，轉頭閉上眼睛，悄悄掖掉眼角溢出的淚，良久緩過情緒，道，“我知道。謝謝你！”

李相夷好半晌又問道，“我聽無了大師說百花谷有一種聖藥名為‘九命貓妖’，你身上血腥味也比昨天淡了很多，是因為這個嗎？這個藥也不能解碧茶之毒？”

“‘九命貓妖’可以替寄主承受傷害，加速寄主身體複原的速度。被寄宿在體内後，寄主就算受了緻命傷，都能被治愈，隻是速度會慢一些，還能抗毒。‘九命貓妖’分子母蠱，母蠱救人，子蠱卻截然相反，而是殺人利器。母蠱，是救人活命，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醫蠱聖藥；子蠱，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毒蠱。我身上的就是母蠱。天下間隻有這一隻。隻要母蠱不死，我就不會死。”林蓉道，“至于碧茶之毒，母蠱無法解毒，但能替我抗住一部分毒發的痛苦，不至于讓我因為碧茶之毒短短幾個月就喪命。”

“沒騙我？”李蓮花看着林蓉的神情，盯着她的眼睛，完全看不出她是不是又在騙他。

林蓉抿了口茶，“自然。”自然是騙你的，這種保命的東西她怎麼可能隻培養一隻。

這母蠱也算是她保命的底牌之一，碧茶之毒還傷不到她。如果不是自身功法特殊，還有這蠱蟲在，又對着毒了如指掌，随時能解毒，她怎麼都不可能以身犯險。什麼毒發不過是她演出來的罷了。碧茶之毒毒發每個階段毒發時的症狀，她早就見過，所以才能每每模拟後演出來的模樣都能以假亂真，騙過單孤刀、角麗谯，還有李相夷。

林蓉最近正在想着利用碧茶之毒研發擴展自己功法《枯木逢春》，讓它增強攻擊力，現在已經有了頭緒。新篇章涉及到毒，這送上門來的借口，她不可能放過。

新篇章的功法研發急不來，林蓉也不着急。實在不行就把碧茶之毒全都轉移出去，然後後面都反手喂給那些個垃圾，總之不會讓這點東西傷害到自己就是了。

李相夷好一會兒，才轉過頭又看向林蓉，道，“或許别的地方也有忘川花呢。雖然我解散了四顧門，但那些真心跟随我的兄弟們還在，我會請他們去幫忙找的。”

林蓉緩緩給自己添了一回水，“好了，忘川花的事随緣就是了。本姑娘我機智過人，現在也平安無事。還死不了，這一點你放心。李相夷，你來找我，我很高興。所以，上一次你趕我走的事就算了。”

李相夷認真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死，也不想看到你死。”

林蓉扭頭看回來，點點頭，“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撿你回來，還給你療傷？”

“我去查了你所有遇到追殺過的地方，去檢查了所有屍體，你說的沒錯，确實和角麗谯有關。你的那座墳茔我也開了棺重新驗了屍，正如無了和尚所說，破綻極多。如果是了解江湖武功和碧茶之毒的人很容易看出破綻。”李相夷道，“除了我和無了，或許還有别人也會發現你還沒死。”

林蓉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沒多少人會追究我墜江之後被埋在哪裡，更沒幾人會像你們倆一樣追根究底的。他們隻會确信自己看到的，在他們認知裡應該發生的。”

李相夷頓時明白了林蓉的意思。就像四顧門的那些人，他們以為自己中了碧茶之毒還要去和笛飛聲打這一場，結果比他們晚回了就認定自己已經死在了東海屍骨無存，連找都不願意找一下。他們親眼看到林蓉因為功力耗盡而毒發，在毒發之時墜下懸崖掉入江中，他們隻會認定她必死無疑，所以根本不會去找墓地。

畢竟世上沒有幾個是像他和無了一樣傻的，就算人家死了也要找到屍體去确認。

“我已經将那裡處理好，還在江邊建一座衣冠冢，以我的名義給你立了一座碑，”李相夷道，“這樣我們都能有一段安靜的日子過。”

林蓉無所謂地點了一下頭。

李相夷欲言又止，林蓉丢了個白眼過去，“真要說起來，金蟬脫殼本就是我為了能讓自己從這局中抽身出來去暗中調查設下的計，如果因為我墜崖一事感到愧疚不安，不如好好學做飯，這段時間的飯菜就交給你了。”

李相夷聽林蓉這麼說，忍不住笑了，“你也不怕你這房子被我一把火燒沒了。”

林蓉擺擺手，“大不了提前搬進那座小樓。這裡就留給你。”

李相夷笑了起來，臉上帶了一絲輕松，“第二個方法，要多久？”

林蓉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知道。功法很長，我才練了兩篇而已，還有很多沒練完。不過壓制還是可以做到的。”

李相夷還有許多問題沒有問。

最大的疑惑就是她明明不是以前就住在這裡的“林蓉”，為什麼換了人卻沒有人發現，為什麼這裡原來的“林蓉”會和她長的一樣，為什麼她偏偏來到這裡和“林蓉”換了身份，她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和她長得一樣的人存在，原來這裡的“林蓉”去哪了，為什麼她會突然離開又在幾天後受傷回來，那段時間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還有關于百花谷和忘川花的事，她是不是百花谷的人……

李相夷沉吟良久，見林蓉一派閑适的樣子，還是了問出來。

林蓉聽李相夷終于開口問出來，平緩地開口，言語中卻又帶了些許笑意，“我本名就叫林蓉，因為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在我的師門裡見過我，所以為了隐藏師門，我隻能用獨門絕技縮骨異形功改頭換面，易容改貌後行走江湖，現在的樣子才是我真正的臉，木芙蓉隻不過是當時随口起的臨時假名，應付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罷了，誰知道這個傻瓜居然當真了，”說着忍不住對李相夷又翻了個白眼，“還兩天就給我把這木芙蓉之名傳遍江湖。”

當年兩人初見時，林蓉就是從開滿蓮花的湖面用輕功淩空踏波而來，落在湖心涼亭裡，還誤打誤撞在李相夷手中搶走了一朵粉白蓮花成功逼退要比試的來人。被問及姓名的時候，林蓉想着随口編個什麼名字，就看到了那裡有位姑娘手中一塊繡帕上繡着一朵芙蓉花，所以随口就來了個木芙蓉。誰知道當年剛下山沒多久的李相夷，居然就這麼信了。

也是因為林蓉那時展露的一身輕功如仙子淩波而來，而被稱作淩波仙子。這稱号也是李相夷先叫出來的，後來聽到這麼個名号，又被李相夷當衆叫破，林蓉尴尬得當場拔腿就跑，恨不得沒見過李相夷。

想到當時初遇的場景，李相夷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