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甯歪着腦袋,沖裴硯道。
裴硯一愣,“我的?”
“你不是替他做事?”李昭甯挑眉一笑,雙手抱胸,往後仰了仰,拉開了與裴硯的距離。
裴硯頓了頓,思慮片刻,還是無奈一笑,将手從書案上拿開,背在身後,搖搖頭道:“我并非他的黨羽,而是與他有個交易。”
李昭甯腦中立刻閃過她在裴硯書房中見到的那些地圖和話本原稿,微微瞪大了眼睛:“跟那位叫‘清疏’的作者有關?”
裴硯手上一頓,又将雙手拿到身前來,望着李昭甯,唇角微微翹起:“果然瞞不過陛下。”
他深吸一口氣,“‘清疏’是我家二妹妹,裴元初。她被擄去西川多年,而我在那邊又無人可用,陳崔便以救她為代價,讓我監視你的行動。”
李昭甯挑眉:“難怪你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偶遇’我……”
天邊的夕陽漸漸隐入地面,暮色四合,裴硯原本清晰的面龐也變得稍稍投下些黑影,而那溫潤的面色竟也被夜色染上些許如墨般的涼意。
連聲音也變得冷寂清泠:“但……”
李昭甯直直地瞧着他,心内有些悸動地猜測,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裴硯繞過書案,走到李昭甯身側,躬身俯首,長臂一伸,緩緩地、穩穩地行了個禮:
“但臣想轉投陛下麾下,做陛下弦上箭、手中刀,不知陛下可願收留?”
這話并不像是黨派之擇的謀士說的,倒像個落草為寇的山賊在拜請首領一般。
李昭甯抿住嘴唇,最終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想了想,正色道:“但……我這個陛下,或許連救出你妹妹都做不到……為什麼?”
陳崔雖隐退幕後,但論權勢仍舊是能傾覆朝野、如日中天般的存在,裴硯依靠這顆大樹,怎麼都會比站在她這枝小樹苗旁邊要容易些。
與暮色中幽微隐約的面容不同,裴硯目光如水清澈:“因為臣也想證明,臣選對了。”
……
話音落在耳中的一刹那,天地間再沒有别的聲音,連晚風都停住了。
李昭甯猛地瞪大雙眼,如遭雷擊般愣在當場,一時呆愣,竟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她……是他選的?
她并非先皇欽定儲君,也不是禅位書中寫明的繼位者,但裴硯這話一出,就意味着……
能夠掌控陳崔的内心而讓陳崔最終選定由她來繼位的人,是裴硯。
李昭甯隻發現眼前的人迅速變得陌生而恐怖,似熒熒纏繞的鬼魅,又像拿捏衆生的神祇,運籌帷幄、舉重若輕,無有其蹤卻無處不在……
她隻覺得心髒狂跳,耳畔蟬鳴如洪鐘般奏響,震得她眸光輕顫、雙眼眩暈。
但随着呼吸如潮汐般交錯翻湧,一顆心竟慢慢地緩下來,眼前也重新回複清明,她看到裴硯仍舊端方恭順地站在她面前,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坦然和熱忱。
她輕輕一笑:“好。”
*
第二天早朝時,李昭甯收到兵部奏報:
睿王無诏回京,随行三萬兵馬,走的都是荒山野嶺、寂靜小道,大概三日後到長安。
她一邊心中暗暗感歎這人真快,一邊還要配合着兵部做出一副十分驚訝、大受震撼的樣子,再看着兵部與戶部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一唱一和鬧着要去行宮避避風頭。
她嗤笑一聲,喝止了吵鬧的兩人:
“兩位愛卿還是别吵了,此刻去行宮也來不及,不如正面迎敵。”
兵部尚書劉雲為難地看着大殿一角的陳崔,本想要個明白的示下,但陳崔并未擡頭,将自己撇得幹幹淨淨。
不得已,他隻能迎上李昭甯的目光,語氣已經不似方才強硬:“陛下,睿王無召回京,且秘密行軍數月有餘,其弑君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啊!”
李昭甯歪着腦袋:“防?怎麼她在路上的的時候,你們沒讓朕防?如今人都要到了,才要布防?”
清亮晨光下,劉雲眼神明顯閃爍了一瞬,才拱手道:“睿王行軍路線隐秘,走的也多數是山林小道,微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李昭甯不怒反笑:“哦?朕倒是很奇怪,愛卿如何知道睿王走的是山林小道,而非水路船運?”
劉雲手上動作猛地一頓,驚懼之态盡顯于顔間,良久,才哆哆嗦嗦地啟唇道:“陛下,這是微臣的猜測,若不然,睿王怎能帶如此衆多的軍士而不留一點痕迹?”
李昭甯意有所指,淡淡開口:“嗯,确實了無痕迹,連西北軍報的印鑒色澤都毫、無、差、池。”
劉雲面色懵然無措,好像根本不知道面前的陛下在說什麼,而殿角陰影裡,陳崔平放在雙腿上的手突然緊緊地攥住了衣擺。
朝陽高過屋檐,将影影綽綽的樹影照進殿内,沒了暖黃光線,大殿中的氣氛也逐漸陰冷下來,鳥過莺啼都變得尖銳而凄厲。
李昭甯側過頭,看了看陳崔,剛準備說話,就聽見耳畔傳來劉雲的聲音:
“陛下,遷居行宮一事需早做決定,若等睿王兵臨城下,就來不及了!”
李昭甯這才轉過頭來,輕哼一聲,瞥了一眼熱切的劉雲,突然玩心大起,話鋒也随之一轉:
“劉尚書,不如跟朕打個賭吧。”
劉雲一愣,眉梢一挑便窺見李昭甯眼中的狡黠,但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李昭甯就繼續道:
“賭睿王會不會篡位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