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辦事極其迅速且周全,不過才三四天,就将事情查了個水落石出,相關人等一并歸案,但就是遲遲不能結案。
李昭甯問過幾次案情進展,裴硯隻告訴她不急,李昭甯也不好再詳細問,隻是再這麼拖下去,那些彈劾裴硯的奏折就要堆成小山了。
一是說他資曆尚淺,且于破案一事上毫無天賦和經驗,用他不妥;二是作為大理寺卿,親自督辦案件,未免跌了朝廷的份兒——
就是看她不爽,或者看裴硯不爽。
下午的延英殿内暑熱正濃,殿外莺啼聲聲。
長期案牍勞形,不免腰痛,李昭甯站來活動活動腰腿的時候,又有小太監遞上來一份文書。
李昭甯站在窗前,望了望小太監手中厚厚的一沓紙箋,手都懶得伸:“又是聯名上書?”
小太監福了福身:“回陛下,是裴寺卿。”
她眼神一亮,忙上前将那疊文書接過來展開細看。
文書分為三個部分,一是案件綜述,二是詳細的人證供詞、物證描述;再後面則是驗屍報告和補充說明。
李昭甯一頁頁看得仔細,正驚喜于立刻就可以結案,哪知案件詳情的最後一頁赫然寫明了高利貸的幕後操縱者:
花間閣。
正看着,小太監來傳話:裴硯求見。
李昭甯趕緊将人宣進來。
今日裴硯仍舊是一身素白衣衫,并無其他裝飾,隻是那雙好看的眉毛自從進門就緊緊地籠着,眸中陰雲畢現,一副山雨欲來之态。
李昭甯揮退了所有的宮人,親自給裴硯搬了把椅子:“坐。”
裴硯錯愕一瞬,眸中冷意竟散去了幾分,神色些微緩和,看了看李昭甯,還是默默地坐下了。
“案卷可看過了?”裴硯眼神劃過李昭甯手裡的那一沓文書,眼中閃過一絲少有的焦躁,跟他以往淡漠冷峻的樣子完全不同。
李昭甯竟然覺得這樣帶着些微着急和期盼的裴硯有些可愛。
分身隻一瞬,她很快便想起來案卷,便道:“看過了,為什麼隻查到花間閣,便不往下查了?”
李昭甯歪着頭:“你不像是淺嘗辄止、半途而廢的人啊。”
裴硯一愣,似乎對李昭甯的評價頗有些意外,但還是撿了重點,微微笑着回她:“查過了——”
“花間閣背後,是睿王。”
李昭甯渾身一震。
睿王竟在長安有如此大的産業……
“睿王沿渭水行軍,沿隴右道而來,已過鳳翔,不日便可直取長安,若此時揭發她的地下賭場,恐怕……”
裴硯語聲沉緩,仿佛隻是在說今天吃什麼這種事。
“恐怕會激怒她,讓本就兇險的長安更添一重危險。”李昭甯緩緩開口,定定地看着裴硯。
裴硯亦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說話,或是等她一個決定、一個眼神。
而李昭甯卻是一動不動地望着裴硯,目光流轉之間,眼神笃定而柔和,未見絲毫膽怯或驚惶。
天地無聲沉寂,房中隻有濕熱的風。
“咚咚咚。”
一陣門響,将兩人的思緒都拉回房中,李昭甯眨了眨眼,還是道了聲:“進來。”
小太監弓着身子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給二人行了禮,道:“陛下,國子監白居簡求見。”
他怎麼會來?
李昭甯皺皺眉,正欲拒絕,卻聽到門外咚地一聲響,似乎是有人重重地跪在了殿門口的石闆上,而緊接着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哀切沉痛、擲地有聲:
“臣白居簡有要事求見陛下!”
不用想,也是來勸她秉公執法,為柳莺莺和盛香坊讨回公道的。
李昭甯本不打算見他,但他這一跪,李昭甯要是不見他,反而落了個刻薄偏信的名頭了,于是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小太監出去傳話後,進來的人卻讓李昭甯驚得瞪大了眼睛。
白居簡不僅沒有穿着面聖的官服,也不是常服,而是一身素衣白鞋,頭發也隻是用一根木簪粗粗地挽在頭頂,俨然是一副請罪的模樣。
錯愕間,他走進來,在堂前跪下,對李昭甯道:“陛下,臣請領失察包庇之罪,縱容發妻為一己之私放貸自養、惑亂街巷,緻使盛香坊五十餘人自殺。請陛下看在臣多年勞苦、清正自持的份上,讓臣與莺莺同領罪責。”
李昭甯有點懵:“你說什麼?”
白居簡竟然不是來求真相的,而是來掩蓋真相了?